<>韶光生辰与昭贵妃相近,只稍微晚那么几天。到昭贵妃生辰这日,穆王果然如言“痊愈”,去见过圣上后便径直去了东宫,如今正和太子相谈甚欢,之前围场一事产生的隔阂仿若全然消失。
宴殷不在,宴老夫人少不得要挑起侯府门面,出门多方来往。平威侯府既然保持中立、不偏不倚,昭贵妃的生辰就不得推托。昭贵妃的性情众人有所了解,虽心思深算计多,但也可算是个快意恩仇的主,说来任性,不过有圣上多年宠着,母族支持,底气足,便没人敢置喙。
韶光随意把玩手中杯盏,神态略带点漫不经心和懒散。西京宴会她能以身体不适推掉许多,但仍有不少需亲自去。除去几个亲近之人,其他的在她看来都差不多无趣,每次来来回回都能看到那么几府的人在四处逢迎。
昭贵妃生辰,皇后一向给面子,宴席置办都借了心腹大宫女来帮忙。用到的每处皆布置得繁花锦簇,极尽奢华。
此时众人到了落花阁,空中花香、酒香交错,令人心迷神醉。听说今日三皇子为哄昭贵妃开心,特意从宫外请了一群戏班子,个个都是名角。
“我着实不会选,每年都要为这头痛。”昭贵妃翻了翻将戏折子递给皇后,笑盈盈道,“还是皇后娘娘您帮个忙吧。”
皇后无奈笑道:“妹妹说笑了,我也是个不会点戏的。”
她忽而转向韶光,“笙笙,你可有什么想听的?”
韶光眨眼,似乎略为茫然。昭贵妃见状扑哧一笑,“这模样,同我霍府那几个小的一模一样。皇后娘娘,她们尚年轻得很,哪里耐烦听这些咿咿呀呀的戏言,你若是让她们选个曲儿选个编舞还行,这戏还是算了罢。”
“圣旨到——”内侍尖利声音打断众人话语,登时不少人垂首福身听旨。
旨意很简单,几句话便结束。无非是因昭贵妃今日生辰,燕帝着人赏赐了她不少东西,并道宫中新建的观星阁已经落成,可让贵妃带人前去玩赏。
众人登时心如明镜,看来昭贵妃依旧是圣宠不衰的主。圣上虽多日未去昭贵妃那儿,也不妨碍心中惦记,那位怜妃估摸着不过是个新鲜玩意,过阵子也就厌了。
“娘娘,这还是白日呢,哪来的星星?”有好奇者道,“圣上这么说,难不成里面还另有玄机?”
昭贵妃一笑,“确实有些玄机,之前圣上曾带本宫去看过一回。第三层别有洞天,即便是白日,一进去也能看到各种夜间美景,着实奇特。”
顿时引起惊叹,昭贵妃视线一转,看向韶光,“反正这戏也无趣得很,不如韶阳郡主你带咱们席上各府的姑娘,前去观星阁看看?”
韶光颔首,去别处走走,总比干坐在这儿强。
临起身前宴老夫人嘱咐道:“贵妃娘娘虽这么说,也不是让你一直领着,自有那些宫人们伺候。注意些自己的身子,累了便去歇息。”
“是,祖母。”
一路缓行,众女簇拥着韶光,目光或羡或妒。这位韶阳郡主所受的宠爱,她们着实不敢攀比,没见贵妃娘娘都对这位另眼相待么。心思各异的众人口中皆在不着痕迹追捧韶光,韶光懒得一一应付,只偶尔抬个眼皮淡淡应一声。
这颇显傲慢的神态气得不少人仰倒,偏偏什么都不敢说。
等到了观星阁,眼见大多数人去了昭贵妃说的第三层,念春才释放出憋了好久的笑意,“那些人可被姑娘您气着了,奴婢看好几位都是脸色铁青的呢。”
“有吗?”韶光表情颇为无辜,“方才那般嘈杂,我还当听见了一群鸟儿在朝会,具体什么,就听不清了。”
念春笑意更甚,怕太大声,还得拼命低头忍着。姑娘说得没错,刚才可不就像是一群鸟儿在唧唧喳喳,这些世家贵女们虽个个仪态万千,但聚到一起时,还真没几人能一一欣赏她们的美态。
在一楼坐了片刻,韶光尚沉浸在夏风美景中,忽而下了一人,风风火火道:“韶阳郡主您原在这儿呢,快来瞧瞧,这儿有个东西可必须得您去看看。”
这姑娘是个急性的,拉着韶光便上了楼。念春猝不及防,她不像思冬会武,急急想跟上去,结果在阶上先摔了一跤,恰巧被忆秋扶住,对着她摇摇头,示意莫急。
念春无奈笑道:“刚才那位是朗将军府上的二姑娘,心性是好的,但行事冲动急躁得很,又向来冒冒失失,我怕她伤着咱们姑娘。”
可眼下她扭了脚,疼得很,一时间走不了,便急急催着忆秋跟上去,忆秋只得先行一步。
被朗府这位姑娘拉上来,韶光先是眼前一暗,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她以手遮眼,慢慢适应这黯淡的光线,再度睁开时才发现这三楼格外高大宽敞,头顶竟似真正的夜空,繁星微微闪烁。
旁侧有不少姑娘在摆动些新从海外传进的名为望天镜的物件,见到韶光出声道:“韶阳郡主您来这儿看看,我们刚才可看到有一块儿的星星特别像您,那小公公说是什么来着……”
“是星图。”
“对对对,星图。”
被拉着对准那黑黢黢的长管一望,韶光怔住,漫天繁星忽然就靠近许多,似被拉到了眼前。
她依言慢慢操控长管移动,果然发现了一处美人星宿。据说这儿上空的繁星都是燕帝花大气力请人制作,那么各处星图的形状应该也是随其喜好。
有人笑道,“我们不少人都觉得这美人星图有点儿像郡主您,尤其是那眼睛。”
韶光未出声,静静看了会儿起身,淡声道:“你们看错了,那是昭贵妃娘娘。”
旁人一怔,不信般地又上去看了几眼,半晌不得不道:“还真是,我们最初没想到,如今真是越看越像。只是以前竟从未发现过,韶阳郡主和昭贵妃娘娘还有这种相似之处。”
言笑晏晏间,她感觉有人推了一把自己,才不悦看去,就听得好友提醒,“没看见郡主不理会你么?肯定是不喜欢听到这话,赶紧噤声吧。”
这人当即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后连忙去了三层别处。
忆秋好不容易在这朦朦胧胧的光线下寻到韶光,跟了会儿后听得自家主子道:“这儿似乎有些阴冷,忆秋,去拿我那件竹纹披风来。”
忆秋福身,缓缓下了楼,才去宴上老嬷嬷那儿接过披风走回观星阁,忽然鼻间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疑惑抬头一望,竟发现观星阁二层的窗户那儿在隐隐飘出黑烟,站在阁外,还能听见三层各种惊叫,“走水了!”
似乎是二层突然起了大火,大火封路,根本不能冲下楼。
她一惊,披风落地也忘了管,连忙冲进观星阁。念春正杵着瘸腿焦急候在楼梯旁,一再想冲上去,奈何行动不便,旁边还有人拦着,“火势太大,冒然冲上去也是一死。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火给扑灭,各位先不要冲动,奴婢很快就去寻御林军来。”
那人说完让众人先退到阁外,念春焦急万分,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不知那些惊叫里面有没有自家姑娘的声音,急得连眼泪都落了下来,“如果姑娘有个什么万一……”
忆秋不愿坐以待毙,顿了两息,忽然拔腿往外冲去。她本意是想去告诉仍在落花阁戏台那边的皇后和昭贵妃,但着急之下冲错了路,竟绕到了另一条道上,迎面走来两个身姿挺拔的男子。
两人见到她身影十分诧异,有侍卫当即要拔刀阻拦,被正中的杏黄袍男子制止。
待看清忆秋面容,穆王刚抬起的手放下,犹疑道:“你……似乎是韶阳郡主身边的?”
忆秋拼命点头,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太子和穆王,她口不能言,只能拼命打手势。说着见他们依旧不大明白,眼泪四处流淌,面上十分狼狈。
她不住地往回指,又做出十分紧急的模样,甚至噗通一声跪地央求。
太子吓了一跳,穆王眉头紧锁,忽然道:“我记得今日是昭贵妃生辰,韶阳郡主进宫参宴,她就在你指的地方?”
忆秋再度连连点头,穆王继续道:“你如此急切,难道……韶阳郡主有危险?”
忆秋如释重负,给了重重肯定。穆王先是一顿,随即瞳孔紧缩,按紧腰间佩剑一句话未言就以卷浪之势拔腿冲出,速度之快旁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太子甚至只感觉身边一阵风过,紧接着二弟就不见了身影。
“这……”太子扶起忆秋,亦是神情严肃,对身旁侍卫道,“快,去传御林军来。”
穆王疾奔,几乎是几息之间到了观星阁。他远远听见尖叫,便知肯定是这里出了事,又在外面碰见念春,询问几句后大致知道了情况。
二层开始起火……他眉间锁出深壑,如今火势还未危及到第三层,但因为这尴尬的位置,上下都不好动作。更为关键的是,滚滚黑烟直逼第三层,那些人怕是即便还没被烧到,也要因这黑烟窒息。
他绕着观星阁走了一圈,由于观星阁与其他楼阁不同,在第三层只有一个极小的窗,此刻也是紧闭。
穆王以目测量了下距离,正思索用什么方法破窗,小窗忽然打开。随之现出的女子微微蹙眉,以袖掩鼻,同穆王的视线刚好对上。
两人俱是一怔,穆王忽然定下心来,他早该知道韶光不是那些只会慌乱和坐以待毙的人。
还有其他几位女子一同在窗前探看,便看见穆王解开腰间佩剑仍到一旁,张开双臂眸带笑意道:“如果信得过本王,就跳下来。”
“这……”有女子误会,满脸羞意,“这不大合适吧。”
她还没说完,穆王紧接着一句“郡主”,便让周围所有人一愣。
韶光定定看着他,只默了两息,便直接依言跃下。
下坠极快,韶光甚至能听到那一瞬间耳边的烈烈风声,脸上有些刺痛。她仍有闲暇在想穆王是否真能及时准确地接住,随后便听见一声闷哼,整个人落入极宽厚的怀抱。
穆王仰躺在地,胸腔间阵阵发疼,他却将身前少女抱得极紧,声中带着放松,“韶光,我接住你了。”
韶光刚要起身的动作顿住,俯视看向穆王,忽而唇角弯起,本因火势有些加快的心跳缓缓放慢。
少女本就色若春花,这一笑更是清绝不可方物。穆王似失了神,忽然翻了个身,将二人位置反转,借着视线阻挡无人能看见的时机,飞快在那水润的唇上一咬。
这一咬,韶光感觉唇上一点刺痛,竟是出了血。
穆王眸色更深,低低道了句“抱歉”,却依旧抱着人不肯撒手。
韶光轻笑出声,手仍挂在穆王脖间,不紧不慢道:“不必。毕竟,刚才我也有些想这么做。”
闻讯匆匆跑出的念春见到此景呆愣在原地,大脑完全停止思考前还能想到:还好大家都慌得很,没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