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在很多时候都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南朝每年因杀人获罪的人,半数以上都是冲动。X
唐七却是早有预谋,精心算计好了每个步骤,甚至早已经算准了萧然会在家中设下埋伏。他本可以等身体完全恢复之后,用弑神灭天决杀人,却依然只用了叶家十二式。
叶唐两家的仇,他只想用家传的绝技来解决,那是他身上血液之中所蕴含的,自出了娘胎就已然带着的骄傲。
然而他还是少算了一点,那就是萧然竟然有了三个月的孙儿。
这片土地所孕育出现的女人,婉约里带着豪气,有着敢爱敢恨的脾性。但如果等到结婚之后,她们却会受到礼俗的束缚,基本上不会踏出家门半步,日日都呆在家中当好内助,特别是萧家这等规模的大家。所以向岩未曾打听到,也属于极其正常的事情。
现在这个小孩儿,就趴在已经死去的母亲身上,嚎啕大哭,却盯着他手中的冰魂,似乎颇有兴趣。
决心灭掉萧家满门的唐七,在这个时候突然就犹豫了。叹息一声之后,他将小孩儿抱了起来,走出正堂,将其放到了院中干枯石缸里,然后走向了院门。
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的朝着后方甩动了下。化指为剑的微小动作,在院中带起了一阵不小的风,吹翻了屋檐上的灯笼,掀倒了堂里的蜡烛。
大火从窗幔开始燃起,在干燥的冬天,很快燃成了冲天大火。而早已经接到打更人通知的卫戍军,这个时候才赶到街口。
时间刚好,没有任何的差池。看了下那个先到的百人小队,唐七转身往街口另外一边而去。动手之前,他就已经观察过整个白象街的地形了。在后街的尽头,是内侍总管果儿的院子,墙也不高,里面也只常年住着个老妈子,而翻过去就是人流涌动的草鞋街了。
走出几步,带队的伍长已经看到了他,高声喝道:“前面的少年,站住!”
唐七回过身来,在街边高悬的灯笼下,一身血衣无比耀眼。他没有说话,虽然转过了身,却一直在朝着后方退去。
“围上去!”伍长已经看到了那身衣服并非是红布所制,而是被鲜血所浸透了。
唐七摇摇头,说道:“你还是让我走吧。”
“笑话。”那伍长已经率先冲了过来。
唐七却看着萧家的大火说道:“我能杀掉萧氏满门,以及其中布下的伏兵,难道就不能让你们这个百人队全部死在这里吗?今天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杀人。”
“我知道。”那名伍长外表十分憨厚,朗声回答道。“可我也是军命在身,不得不围截你,哪怕战死在这里。”
“你是昔日的北军?”唐七突然开口问道。这份拼死不顾的精神,似曾相识。
伍长脸上的肌肉扯了下,似乎是有些心事被触动了。“与你没有关系。秦城九门已经关闭了,今天你是插翅难飞。”
“既然是北军的旧属,我就更不会杀你了。”唐七脸上露出了笑容,宛如午夜的大街上,突然多了份阳光。“告诉你的同袍,唐家并没有灭门,我叫唐七!”
“七公子!”伍长愣住了,猛然停下了脚步,有泪在眼角闪烁。“天佑南朝……”
而后,他喝令下属。“你们都是北军旧属,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知道!”百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唐家竟然还有后人,这个消息无疑是他们在震惊之余,已经对国家绝望的心再次复燃。
唐七却脸色惊变,也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喝道:“不要!”
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声音未曾落下,就见那些军士手中的长剑猛然挥下,却是或砍或割在他们自己身上。
长街上悄然无声,他们没有发生任何的声响,只是扯下了衣襟,裹在了伤口上。街口阻挡围观百姓的军士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自己的同袍不是倒下就是跌坐在了街上,于是着急的奔来过来。
“伍长,怎么了?”军士看着满地的伤员,难以置信的问道。
“遇到硬茬了。”伍长对这几个新进的军士本就不放心,他们都是整编过程中,从原来那些金甲里调来。所以先前进街口之时,他就下令这几个人负责挡住围观百姓了。
“人呢?”那些个军士开口问道。
“翻过后街,跑掉了。”伍长捂着左臂上的恐怖伤口,沮丧的说道。
“我立即去通知城门守军小心。”此时城门已经关闭,如果对手真是这么强悍,那守城的几十个军士必然难以应付。于是他首先就想到了城门。
伍长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那你们几个就快去城门吧。”
“好!”那几个军士没有丝毫的停顿,站起身来就往街口跑了过去。
等到他们消失之后,伍长却回头对街边的拐角处说道:“这几个人果然是负责监视的人。公子,你可以从正街离开了。那边的街口,也有个百人队在守着。”
“那你们……”唐七看着这些军士身上的伤口,眉头微蹙的说道。
“没事的,都是小伤。”伍长半个身体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却好像没事人一般。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唐七知道自己留下也是无益,反而会给这些人带来麻烦,于是点点头,握拳对他说道:“血不流尽誓不休!”
“血不流尽誓不休!”唐家与北军的誓言,在已经没有北军存在的国度里,终于有人再次说起了。
已经脱掉了外套的唐七,穿着只有下摆有些鲜血的内里衣裳,混进了街头人群之中,然后大喊道:“萧家的孙子还在院子中哭呢,大家赶紧去救火啊!”
其实他将那小孩所放的位置,并不会被大火影响到。这般喊起来,不过是让大家都乱起来,然后有机会离开而已。
天空之中的两弯残月,像老天的两只眼睛,不解的看着地上的人群忙碌着。有人提着水桶,有人扛着梯子,有人拿着抓犁,都赶往了萧家大院。
草鞋街卖鱼汤面的老板最先冲进院子,然后带着怜悯之心,将小兔儿抱了起来,然后看着已快成灰烬的太师府说道:“成败都是天意,太执着反而会妄送了自己。小家伙,你愿意舍掉这红尘吗?”
他身边奔跑的人们,并没有听到那声仿佛来自幽远古寺中的佛号。
白象街的大火,惊醒了秦城,无数的金甲开始从城外调入城中,逐户开始搜索着嫌犯。
金甲的数量实在太多,多到他们自己都不相识。跑在街上的时候,看着身边陌生的同袍,眼中满是好奇,却来不及询问下对方究竟属于谁的麾下。只是看着那些陌生的同袍,整齐的跑向了各大宗门暂住的客栈。
那些金甲冲进客栈之后,几乎没有给对方任何的反应时间,抽出兵刃就砍向了那些宗门弟子。数十场大小规模不等的战斗,立即在城中各处展开了,惊得周围的百姓立即紧闭了门窗,害怕自己被波及到。
秦城已经安稳了太长的时间了,长到这些人已经忘记了警惕,只知道安逸。这份安逸甚至蔓延到了朝堂,再往外蔓延到了各大宗门。
人人都以为在北边那道长墙的护佑下,他们定能安享万世的太平。所以在危险突然而至的时候,宗门弟子们都懵了,而后才想起要反抗,要与之搏斗。
魂技的光华不断在夜色之中暴闪,剑光已经让天上的月牙黯然无色,而那些惨叫声,早已经不再惊吓人心了。甚至有胆大的百姓,开始躲到窗下数了起来,又死一个了,又死了一个了……
十个指头哪里数得过这等规模的惨叫声,直到那些惨叫都慢慢消停下来之后,蹲在窗下的人才探出了头,说道:“好一个修罗场。”
“秦将军,已经够数了!”战斗彻底停下之后,军士提着带血的长剑,跑到街心站着的将军面前半跪在地。
秦玉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小金剑,扔到了客栈院子之中,然后开口问道:“消息都已经散出去了吗?”
“长老刚才传来剑符,已经散出去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名军士问道。
“全军集合,赶往东城门,乘着秦城卫戍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与长老会合,立即出城回山。”秦玉下令道,而后翻身骑上了披着金甲的战马,当先冲向了秦城东门。
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秦城卫戍军虽然不足为虑,但不远处的书院若是被惊动了,自己这些人就必然跑不掉。
临出山之中,主上就特别嘱咐过,如果在计划之中惊动了书院,那宁可失败也要立即抽身。对于现在的他们,损失任何一个人,都等于是遭受了莫大的损失。
城门守军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防御薄弱,反而是加了过百人堵在城门洞里。好在薛长经及时赶到了,一剑尽碎三尺厚的城门,他们才得以顺利脱身。
在他们即将消失在夜色之中的瞬间,已经换了一声黑衣的唐七站在城墙上,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纵马离去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