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晚离开之后,偌大的院子立即恢复了平静,其间只有客栈伙计来看过两次,看到院门上挂着的勿扰牌子之后,又离开了。X
房中盘腿而坐的唐七,忍受着周身魂脉逆转所带来的痛苦,连续点开了两块灵玉。但痛苦依然让他难以忍受,最终只得放弃乘机修灵的念头,而只专心填满空洞的身体。同时心中很遥远的记忆也被重新挖掘了出来。
他记得小时候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有条很骄傲的龙去海边玩耍,惹到了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孩,结果那小孩直接将它剥皮抽筋了。
那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小孩有多正义,只是想着那龙承受的痛苦到底有多强烈。而自从无意之间休息了弑神灭天决之后,他终于是体会到了,甚至都已经超越了那种痛苦了。
从正午一直到深夜,他终于是下得来床了。方雪潭与宁夜对弑神灭天决的推断很准确,这魂决并不会对修灵者产生身体上的伤害,只是有魂脉逆转之痛,以及脱离战斗之后,身体迅速虚弱到不如常人的缺点。
从他们的推断来看,如果唐七能承受住逐步加剧的痛苦,完全可以无休止的杀戮下去,在战斗之中将境界提高到超越神的地步。
当然了,这仅仅就是推断而已。没有人能承受那种痛苦,唐七昨夜在杀人的过程之中,到了半圣境界之后,就已经难以忍受了。只得强行控制住境界,不让继续提升了,否则不等他杀死对方,自己就会在剧痛之中死去。
走到了门边,推门走进了院中。外面月色如霜,有着幽静的美。
他走到了院中,沉默的坐了会儿,然后从怀里抽出了冰魂,仔细的抚摸过上面的每一条纹路。身体完全恢复至少还要两天时间,但自己却已经等不及了。
机会稍纵即逝。
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好之后,他并没有去前台退房,反正店家也并不知道他回来过。从院子后门走出去之后,伴随着月光走上了街头。
秦城若没有下雨,那夜晚就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唐七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笑了下,这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寻了家专卖鱼汤面的摊子,坐下之后要了三两面。从午夜一直到现在,他都未曾吃过什么东西,只在客栈里喝了两杯茶水,腹中早已经饥饿难忍了。
秦城鱼汤面,用赤江特有的无骨白鱼所制。将无刺的鱼肉从鱼骨上剔下来,细细剁成肉泥后裹上饺子面,再用快刀切成薄皮,最后放进鱼骨熬成的汤里煮上片刻,起锅前再加把葱花,完全是美味到极点的食物。
他一直都很喜欢吃这个,曾经让府中的丫头十分不解,因为鱼汤面在她们看来,只适合街边的寻常百姓吃。毕竟无骨白鱼这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管秦城人怎么捕捞,只要想吃了,随便找个河段扔个网下去,自然会捞回满船。
东西多了,就显得贱了,不高贵了。
然而唐七却始终觉得,东西的多少,并不能用来衡量贵贱。品质远比数量重要得多,诸如感情,就不能因为别人给得多,就认为那没有价值了。
仔细的用筷子捞完最后一块面皮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两个铜方,站起身来看向白象街。
与这边草鞋街的热闹不同,那边很少有人走动,偶尔有轿子前来,也是飞快的抬到某个大门之后,人立即就进去了。而且,那边的宅院也要气派森严得多。
“小哥,你是外地人吧?”面摊老板走了过来,在围裙上擦了下手之后,才将两块铜方收进了口袋里。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钱并非是肮脏之物,而是生活的根本,所以要仔细对待。但他看到少年的样子,就带着好心劝说道。
唐七回过神来,收回了刚要迈出的步子,开口问道:“何以见得?”
“秦城人不会对白象街有兴趣。”老板爽朗的回答道。“那里住的都是贵人,若是被我们给唐突到了,可就担当不起了。”
他像是在说着秦城人人都该知道的事情,却也是在劝说唐七不要去那边,免得惹祸上身。
“多谢!”觉察到他的好意之后,唐七点点头谢道,然后在惊讶的目光中,朝着白象街走了过去。
今日的太师府十分热闹,院中停下的轿子都已经不下二十顶了,更不要说大门外拴着的那几十匹战马。
朝堂之上敢开口说话的人,半数都来了。他们携着礼物,带着祝福,恭贺老太师萧然能在六十九岁的年龄当上爷爷。
半年之前,老太师害怕得将病卧在床上的儿子送到关外,要求走得越远越好。但是那个时候,儿媳的肚子却已经大了起来,无法承受舟车劳顿之苦,只得冒险留在秦城之中。
在忐忑之中,萧然看到了唐家被灭,听闻了唐七在赤江灰飞烟灭。再经过这几个月的风平浪静之后,那颗心终于是平静了下来,不然定然不敢给孙子做这百日宴。
南朝少了唐伯之后,汪观海坐到了首位,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实权大臣,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来朝贺。好不容易将这些同僚都给喂得酒足饭饱离去之后,他的那把老骨头累得都快站不起来了。
安坐在高堂之上,吩咐丫鬟去给自己倒来杯热茶之后,正要歇息会儿,就看到儿媳抱着孙子进来了。
“怎么又出来了,不赶紧去休息!”他带着笑容,轻声责备起来。
儿媳抱着孩子,轻轻的摇晃着。“是小兔儿有些闹腾,怎么都不愿意睡觉,我就抱着出来走动走动了。”
萧然走到了她身边,接过了自己的孙子,逗着:“怎么啦,你也知道自己收了很多礼物,不愿意睡觉吗?这么调皮,以后可是不好管你了吧。”
小孩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咯咯的笑着。
堂外有家丁进来,小声禀告道:“老爷,有客人到,说是才从北边回来,误了时辰。”
“北边?”萧然想了想,今日到的官员之中,并没有差北边的客人,应该是地方小官吏,不知道从何方听说小兔儿满了百天,赶来送礼迟到了,于是吩咐道。“让他将礼物放下就回去吧。”
“是的,老爷!”家丁躬身退下去了。
这种时常可能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干扰到萧然的心情,于是继续逗着孙子。“要是你父亲能回来,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他已经回来了。”院门外有少年的声音传来,然后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被抛了进来,从大堂门口一直滚到了他的脚下,惊得儿媳妇尖声大叫。
看着那一路的血迹,与那黑布散开的缝隙里看到的小半张脸,萧然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是谁!”他捧着那颗头颅,悲号道。
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脸颊上带着血珠的唐七走了进来,手中的冰魂早已经被鲜血浸透,那些鲜血好像根本就是从金属表面下浸出来一般。
这些日子以来,萧然早已经按捺下去的不安,在看到少年走进门的时候,瞬间就再次涌了出来。
曾经对地位的不甘心,对儿子的担心,被迫接受了一些东西,心里一直都很不安,总是怀疑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自己的背叛会遭到最为沉重的报复。现在看到儿子的脑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预感是多么的正确。
现在的秦城里,敢到太师府门前唾痰的人都没有,却敢杀自己刚赶回来的儿子,那必然就是唐家的人了。
而且,儿子回来的消息根本就是绝密,根本无人知晓,现在却被杀了。那也就是意味着,灭门的报复也就同时到来了。
“你是唐家老几?”他将儿子的脑袋放到身后的案子上后,走到了堂前,看着月光下的少年杀神。
“唐家第七子。”唐七淡然的说道。“太师对这份礼还满意吗?”
“我很满意。”萧然异常的平静,看着少年,眉头紧皱的问道。“你从什么地方知道萧萧今天回来?”
“这个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唐七握着冰魂,向前踏出了一步。
萧然却接着问道:“要死,我也要死得明白。”
“我唐家人又死得明白吗?”唐七的声调突然高了分毫,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
“好吧。”萧然突然笑了。“我曾经很害怕,但是今天却能坦然接受了,既然你来了,那就留下吧。”
话音落下,院子之中的黑暗之中,突然站出了极多黑影,他们手中的兵刃反射着天空中那两弯残月的淡淡光芒,却比正午间小孩手中玩耍的铜镜更惊人心魄。
“原来如此。”唐七也笑了起来。“太师果然就是太师,不愧是昔日北军的军师,什么都已经算得清清楚楚了。”
“乱世当前,要保住性命真的太不容易了。”萧然叹息道,而后对那些黑影下了明白。“尽量少给些痛苦,毕竟也是旧人之后。”
为了今晚的事情,他这半年来已经推算过无数次了,自然不会有什么遗漏。甚至都已经算准了,以唐伯的性格,当然必然会奋力让最喜欢的小儿子跑掉。
真是替昔日的秦王惋惜了,这个小儿子却是最为无能的那个啊,他心中叹息,然后转身往堂里走去,已然是不忍看到接下来的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