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私自放了秦无双，掬月再也不曾忤逆过夜南枫的意思。此番听道人如此说，她那压抑的内心似乎忽而便躁动了起来。道人说得对，她不喜杀人，从来不喜。若不是夜南枫苦苦相逼，她绝对不会走上这条路。
试一试，便试一试吧！道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逆天改命本就有违常理，若真是如此，不如顺应天意，早日死去，也省得整日提心吊胆，饱受良心的谴责。
掬月试了，如多年前一样，她又大病了一场。
再见道人时，她问那道人，为何现在的她再也不曾变过脸。道人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多久了？”
“三年了。”
道人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弯着眼笑道：“果真天外有天，没想到除了贫道，竟还有人会我们巫山的禁术。姑娘这张脸……若非巧合，想是和本尊有几分相似，夜宫主才会将它保持这么久。”
“相似……”掬月顿了一下，嗤笑道：“道长说笑了，只是因为这一副皮囊好看，宫主才会留存至今。”
不然，何以所有的含情脉脉、亲昵姿态，都是在有了这副容貌之后才有的呢？
掬月敛了敛心神，问一旁静默的道人：“道长可能看出掬月原本的样子？”
道人摇了摇头，“贫道不能，但姑娘可以。”
掬月身子一僵，“需要什么代价？”
“姑娘手中的玄铁剑，乃是降妖除魔之利器，贫道助姑娘恢复记忆，事成之后，姑娘便将手中的玄铁剑赠与贫道，算是诊金。”
玄铁剑能降妖除魔，掬月倒是第一次听说。她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道人再次掂了掂胡须，笑道：“只不过，起死回生之术本就是逆天而行，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才勉强算得了新生，若是记起来了……”
“如何？”
道人叹了口气，神色都肃穆了些许，“若是记起来了，这起死回生之术便也得解，姑娘无须再饮人鲜血，只不过这性命……”
我兀自沉浸在掬月的回忆中，却听夜南枫怔忡出声：“你若想知晓自己的样子，我画给你便是，何苦信那道人的言语，白白搭了自己的性命。”
掬月的眼中现出一抹讶然，“你还记得？”
然而夜南枫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她已接着苦笑出声，“便是记得又如何，你不是我。而你说给我听的故事……在骗了我这十余载之后，你以为我还会信？”
“但你却信那道人的。”
许是他脸上的伤痛太过明显，掬月的口型明显地变了变。她微微柔顺了眉眼，唇角上弯，声音澈然而温柔：“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事到如今，掬月必死无疑，若宫主可怜掬月，临死之时，不妨圆了掬月的心愿，将那前尘往事悉数还回来。掬月斗胆，已私下里找大夫配好了止疼药和止血药，只需宫主三滴心头血而已，虽会有些疼，与每月三碗相比……自然，若宫主不愿，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掬月亦无话可说。”
夜南枫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眸深处，薄唇微微颤抖着，泠泠吐出几个字来，“除了前尘往事，这一生，你就没有别的心愿未了？”
掬月摇头，不带一丝迟疑与犹豫。“没有。”她说。
天上愁云惨淡，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夜南枫死死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方才从脸上绽放出一个古怪的笑来，“既如此，你且了我一个心愿，我便让你如愿以偿。”
云越来越密，细细密密的雨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一阵风吹过，菊残叶落，我听到夜南枫的咳嗽声。
他抬手，将掬月的穴道解开，又抬手帮她拭了拭落在脸上的雨，轻柔笑道：“那道人必是没有告诉你，若由我喝了这麒麟醉，再将自己的血哺给你喝，效果也是一样的。既如此，不若，你将那麒麟醉给我，待你了了我的心愿，我便饮了这麒麟醉，到时候只消在指尖划上一口，也免得……”
我不知夜南枫说的是真是假。便是真有这样一种法子，依着他现在的身子骨，我也免不得怀疑一下，到时候会不会再过了什么病气给掬月。更何况，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总觉得，他是想从掬月手中将我骗到手。
他那样处心积虑地供养了掬月十余载，怎可能就这样依着掬月，让她就此香消玉殒，与世永辞？
我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东西，尚且看得明白这几分道理，却不知掬月为何鬼迷心窍一般，就这样将我交到了夜南枫的手里。
在松手的那一刻，她问夜南枫：“真的……只是为了让你少疼点？”
夜南枫的手掌一直摊着，听掬月说着，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笑道：“自然，也得防着你。免得你不把我的心愿放在心上，日日只想着取我的心头血。”
“这十余载，掬月从来没不曾为自己活过，如今心意已决，便是没了这麒麟醉，定也会找其他的法子。大千世界，多的是奇人异士，道人帮得了，未必和尚便帮不了……”
“你放心。”夜南枫打断了她的话，他抬手，将我收于掌心，抬步便往回廊里走。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散在秋雨里，“我这心愿，于你而言并不难，真相大白之前，我不会迫你再去杀任何人，亦不会让你去饮人鲜血……”
彼时秋风萧瑟，有只蝴蝶躲在菊叶之下，双翅紧紧合着，似是已经死了。
夜南枫和掬月的鬓发都已湿了，水珠顺着发梢低落，恰落在瓶身上，啪嗒作响。我在意识中掐指一算，若我没有算错的话，距离上次掬月杀人饮血，已有七八日。夜南枫的话若是真的，那么这个心愿，这一两日内便必须实现不可。
也许，真的不是什么艰难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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