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醒来之后，莫云离从未生过什么病痛。这场病来得突然，待她醒来，面前依旧是夜南枫那身玄黑的身影。
“宫……宫主。”她开了口，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得厉害，本来作势起身请罪的动作一僵，硬生生地跌了回去。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夜南枫没有回头，莫云离看不到他的神色，然而那样冰冷愤怒的声音，便是看不着脸色，莫云离也被唬了一跳。
在她面前，夜南枫从不曾自称过“本宫”。
莫云离本就不是什么巧舌如簧之人，放秦无双他们走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要以什么借口为自己开脱，此番东窗事发，她虽也害怕，却并不惊慌，只按着胸口好生喘了口气，看着夜南枫的背影虚弱地开口：“属下知错，请宫主责罚。”
夜南枫回过头来，眉间微抽，气笑了一般，“知错？错在何处？你若当真知错，还敢明知故犯？”
莫云离没有说话。
“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夜南枫蓦然逼近，他的瞳孔黝黑，仿似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潭一般，因离得太近，莫云离数的出来他的眼睫。
“一个妓子而已，属下以为……是属下自作主张，要杀要剐，属下绝无怨言。”莫云离说着，定定地看着夜南枫的眼。
她清楚地看到夜南枫眼里风雨突变，忽而化作一个漩涡，又归于沉寂。他蓦然起身，走至门口，忽而脚步一顿，微微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下不为例。”他说。
夜南枫走后，莫云离方才知道，原来她这一觉，竟然已睡了三天三夜。
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放走秦无双掀起了什么轩然大波，只是自此之后，每次夜南枫下令使她去杀人之前，都会给她一个缘由。
敢情她以前杀的，竟也都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
可她终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便是罪大恶极之人，杀得多了，她也怵了。
七八年了，她不知道自己换了多少张脸，直到有一天，朱雀宫大力整改，杀手的轻纱被取下，再也不必覆上。
她面色惶惶，以为自己的秘密终于要暴露在阳光下。夜南枫却将她一个人单独叫到醉云阁里，送了一件衣裳，给她换下。
“从此以后，你便是掬月，世上再无莫云离。”
“宫主……难道一点都不讶异？”她不解。不过一想，十年了，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当初的样子了，夜南枫日理万机，又怎会对她有什么印象？
“朱雀宫第一杀手的名声太噪，树大招风，未尝是件好事。”夜南枫取了烛台，拎起她的面纱，一点点燃烧干净。“莫云离已归隐，掬月是我收在朱雀宫外的弟子，从今天始，回归朱雀宫。”
彼时正是隆冬，夜南枫将掬月介绍给宫人的时候，外面大雪纷飞，红梅吐蕊。
偶有几个嚼舌根的，皆被夜南枫严惩不贷，很快，朱雀宫便恢复了以前的风平浪静。
让掬月奇怪的是，她依旧听命于夜南枫，每月都要杀掉三个人，然而杀人之后，她的脸再也没有变过。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道人。
那道人仙风道骨，不过是一个擦肩而过，下一刻，他已将掬月拦了下来。“姑娘这脸，怕不是姑娘自己的吧？”
掬月这样的人，深居简出不说，便是出门在外，也甚少与人攀谈交友，平日里遇到搭讪的，她向来不会理会，只是这道人的话一出口，她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十日换一张脸，想必姑娘也很好奇。”那道人捻了捻胡须，故弄玄虚道，“若是想知道缘故，不若虽贫道来……”
仿似受了什么蛊惑一般，掬月转身，跟了上去。
“每隔十天杀一次人，每杀一个人，便要换一张脸，看姑娘这样子，想必也很痛苦吧。”刚到河边的茅屋旁，道人便回头问道。
掬月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问：“你是谁？”
“姑娘无需知道贫道是谁，只需知道，贫道是能解你疑惑，帮你脱离苦海之人，便足够了。”道人又捋了捋胡须，转身气定神闲地走了几步，在河边停下。
“姑娘每次杀人之后，是否都要睡上整整十个时辰才会醒？而这是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对于姑娘来说，必是一片空白。贫道说的可对？”
掬月没有回答。
那道人只回头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姑娘家大都心慈手软，贫道看姑娘的样子，并不是什么嗜血之人，杀人的勾当，也许并不适合你。”
掬月的眼前蓦然出现那些人将死之时惊惧的眼，还有夜南枫不动声色却深沉如海的眼眸，她敛了敛情绪，面无表情地问他：“适合如何？不适合又如何？”
“若总是被迫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伤天害理之事，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道人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掬月的脸，“看姑娘的脸色，可是常年失眠多梦？”
掬月愣了一下，顿了半晌，方才轻笑一声：“道长可有解决之法？”
“贫道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能让你这张面皮保存如此之久。但贫道可以肯定地告诉姑娘，在你自以为昏睡的那是个时辰里，有人以移花接木之法，将那死人的面皮，接到了姑娘身上。”
“什……什么？”
道人看了她一眼，“贫道一面之词，姑娘必是难以相信，何不妨试上一试？”
“怎么试？”
“姑娘可知，夜宫主为何每隔十天，就会让姑娘杀一个人？”
“那些人作恶多端，我们这是替天行道。”掬月咬了咬牙，每次强迫自己杀人的时候，她都是用的这个理由说服的自己。她顿了一下，“至于为什么每次都隔十天，大概，是宫主觉得方便吧。”
“此番解释，怕是姑娘自己都难相信吧？”道人微微一笑，“若贫道说的不错，姑娘甚少患疾，便是被利器所伤，亦不会流血，伤口片刻即能自动愈合……唯一能伤到姑娘的，便是停止杀人，是与不是？”
“为什么……会如此？”
“依贫道所言，姑娘此前身已死，是以巫山道士的起死回生之禁术注血植皮，方能续命至今。若姑娘信不过贫道，不妨再回去试上一试，看看停止杀人，是否会使姑娘大伤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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