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猎猎，掀起黑色的衣袍，秦太子赵政步如流星，踏着月色而来，他的双目在夜色中极是明亮，如刀光闪过。
庄无拘一见他，忙起来行礼，笑道：“殿下不在舍里看文牍，怎舍得出来了？”
庄无忌和齐姜，卫清风也纷纷站起向赵政行客礼。
“客人在此，主人岂可不来。”赵政看着庄无忌，“灵武君，我也来此凑一凑热闹，可否？”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太子殿下，请坐。”庄无忌道，“只是山野之地，自是简陋，请太子殿下莫怪。”
赵政道：“灵武君率军常走山野，露宿风霜，我也一样。”便走到齐姜旁边，盘脚坐下，神情自若地拿起一把烤熟了的豆子吃起来。
齐姜不自觉地往庄无忌身边挪了几步。
在她看来，赵政过于咄咄逼人，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自是最好。
“贵客远来，只有粗食而待，是我这个主人失礼了，我来之时已呼兵士去取羊肉。”赵政又道，又吃了几颗豆子，道，“不焦不干，仲微（庄无拘之字），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这不是我的功劳，是王嫂。”庄无拘笑道。
赵政看了齐姜一眼，道：“这些山野之物，公主也可得心应手，美名不虚，贤名也更不虚。”
齐姜报以微笑，并不答话，刚才她还和庄无拘说话说得正好，赵政一来，顿觉万分拘束，也不想多言。
不久，陆续来了几个兵士，搬来几锅切好的肉片，放在架上一烤，香味弥漫，甚是诱人。
赵政动手烤好了一块羊肉便递到齐姜跟前，道：“礼尚往来，刚才吃了公主烤的豆子，我也回赠一礼。”
卫清风目光一闪，看了赵政一眼，他和庄无忌自幼便与齐姜相识，他这个师妹在鬼谷生活多年，和谷内的飞禽走兽都极有感情，因而是不沾荤食，每逢和他们一起烤食，大家都是让着她，不会食用荤食。
如今赵政不明此因，怕是会让齐姜为难了。
在旁边忙着刨坑的阿土也跑到齐姜身边转来转去，不停地把一些瓜果叼到她脚下，它也是极明白主人的喜恶。
齐姜见此，微微一怔，默然片刻，才接过来，说道：“多谢太子殿下。”目光却是求助似地望向庄无忌。
庄无忌伸手将齐姜手里的肉块取过，道：“太子殿下盛情，庄无忌和公主难却，只是公主自幼便不喜荤食，这一礼由无忌来担当吧。”
赵政浓眉一扬，道：“赵政不知公主喜恶，倒是赵政的不对，还望公主见谅。”
他说得极是平和，齐姜却是如有芒刺在背之感，想起今日赵政说的那句“嫁我为妻”，心里更是郁郁。
“子楚（赵政之字），你近日事忙，许久不曾如此自在了。”庄无拘道，“国事繁多，非一日能尽，还是多歇息为好。”言下之意甚是关怀。
齐姜有点诧异，看此情形，庄无拘和赵政似乎并非仅仅是君臣，倒更像是多年好友。
倘若楚秦两国又再开战，也不知两人会如何相处。
念及自己处境，齐姜不觉也黯然。
世事莫测，人事几番，情义难解，也不知这是情还是孽。
赵政侧首望向庄无忌道：“灵武君远道而来，我方才可这样自在，太后一向挂念灵武君，日后灵武君可常携公主来秦探太后，也让我偷得几日闲。”说话时，不禁咳嗽了几声。
正低头烤食的庄无拘霍然抬头：“子楚，你身体不适，不如回去歇息。”
“无妨。”赵政说道，“难得和灵武君和齐姜公主一聚山野，这般难逢的良辰，错过就可惜了。”说着时又连咳几声，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发红。
庄无忌见他脸色有异常，便道：“太子殿下倘若不适，山野露重，还是回去为好。”
赵政脸上浮起几分苦笑：“这具破残之躯真是愧对数年的征战，这个时候又和我较劲。”说着站了起来，神情似是极为痛苦，手按在胸口上。
庄无忌，齐姜和卫清风三人骤然见赵政脸色痛苦，气急难忍，心里都不禁惊诧。
庄无拘急忙扔下手中食物，一下扶住赵政，立刻叫道：“来人，速请旋簌！”
远处守卫的兵士已有人迅速离开，融入夜幕中。
庄无拘扶了赵政坐在一边，掌心抵着他的后背，缓解着他的气息。
卫清风上前，手指搭到赵政的手腕一探，半晌才道：“太子殿下肺道不能主气，气逆而上，才会喘急气短。”
“子楚的喘急之症已多年，时而复发，也无法根治。”庄无拘道，“卫兄可有良方？”
卫清风摇头：“我只是略懂医术，太子殿下此症还须另请良医。”
庄无拘看着赵政因气短而痛苦扭曲了的脸，神情黯然，道：“良医请了无数，却也无人能治。”
“有扁鹊之称的神医秦越人是当今最好的医者，虽行踪难寻，但以秦王之力应能寻到。”卫清风道。
庄无拘道：“秦神医确是难寻，但已寻到他一个徒弟，叫旋簌。”说着便向前张望，“她也该到了。”
齐姜眼见赵政如此痛苦，心生恻隐，自袖中取出一个扎得齐整的小布囊，递给庄无拘道：“这是师尊给我配的安气宁神草药，让太子殿下闻着，应会缓解气短。”
“多谢王嫂。”庄无拘接过，放在赵政鼻下，过了半刻，赵政似有几分好转，呼吸没有先前那般急了。
齐姜颇有几分惘然，英武如鹰的秦太子政在病痛下一样是个常人，先前对他的几分戒备，不觉也淡了许多。
王者也好，英雄也罢，不过都是血肉之躯，在天地间，都是渺小得脆弱。
目光落在庄无忌身上，齐姜突然想起他中箭受伤时，那时该有多痛。
这样一想，齐姜的心如同被蚂蚁咬了一口，皱起眉头，伸手紧紧抓住庄无忌的衣袖。
正专注看着赵政的庄无忌回头，见齐姜神情惶然，便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暖流渗透了齐姜的心，让她稍感安然。
远处已有人影憧憧，一队兵士带着一辆马车，随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女转瞬间便行到众人跟前。
那少女柳眉明眸，一脸温婉，背着一只小竹娄，也不说话，只快步到了赵政身边，手指间银光闪闪，手掌起落中便把几根银针扎到赵政胸口和头顶，随后喂了赵政一颗药丸。
片刻后，赵政的呼吸平稳下来，涨红的脸色也慢慢褪去，闭上眼歇了一会，才对着庄无忌和齐姜艰难开口道：“灵武君，齐姜公主，失礼了。”
“阿令，我们先送太子殿下回去。”庄无忌沉声道。
庄无拘点头，问那少女：“旋簌，殿下可能行走？”
“此刻还可，只是太子殿下再日益劳累，多发作几次，日后想走也走不动。”旋簌淡淡说着，收起银针。
庄无拘脸有几分愠色，道：“旋簌，你说话可否好听一些。”
“良药本是苦口，忠言更是逆耳，春丰君自便。”旋簌道。
庄无拘气结，但又发作不得，只得转身扶起赵政上了马车。
旋簌淡漠地向庄无忌等人行一礼后，便自顾而走了。
齐姜心里有几分好奇，对庄无忌道：“伯苏师兄，这位神医之徒的医术看来颇为高明，我曾听无垢说过，你的一位妹妹双目失明，可否请她一看究竟？”
庄无忌的目光落在远去的旋簌身影，淡淡道：“待我们回楚国时再请秦太子借人一用，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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