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嘹亮整齐的应声让齐姜突而有些失神,她自幼虽是跟随奇人,练得一身才艺,但终究还是过着很是平静的日子,这些天来也是她初次如此接近只属于那些男人们的铁甲骏马,叱咤风云。
对有权有势的男子来说,这是何等意气风发的一切!
只是对所有女子来说,一切或许只会是君已别三年,翘首盼良人的春怨罢了。
念之至此,齐姜不由心生黯然,纵使她是齐国王族中人,纵使她技艺绝世,也只是个女子罢了。
当她回神时,才发觉已被庄无忌拉着坐入大马车内。
马车外,刚劲的马蹄声回响在通往函谷关的大道上,骑兵和步兵绵延数里,护送着这三位尊贵的王族中人,秦太子政,楚灵武君,还有美名扬天下的齐姜公主。
宽敞的马车内只有她和他并肩而坐,目光所见处,庄无忌那如雕刻出来的俊美硬朗的脸容在透过车窗的几缕阳光照耀下,更显光彩夺目,让人看得出神。
庄无忌侧过脸看了看对着自己发怔的齐姜,冷峻的脸容稍稍柔和不少,却也不说话。
相对无言半晌,齐姜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伯苏师兄,你是预料到我已在这里,还是这么巧碰上?”
“按你的行程,到函谷关就在这两天,在此遇见并不意外,也可算刚好碰上。”庄无忌道。
想起一路上隐隐有人护在身边的感觉,齐姜不禁道:“伯苏师兄,你从来都是这般事事料如指掌之间吗?”
庄无忌望着她道:“世事变幻莫测,又岂能预料?我只是猜测而已。”
“伯苏师兄可猜到我会遇到秦太子?”齐姜嗔道,“你说我是追猎犬而来,你去哪里找个猎犬让人寻回来,我看你怎么向秦太子说清这些。”
庄无忌淡淡一笑,道:“卫师兄来了,就在后面的车上,还带着阿土。”
齐姜一惊还喜,急忙抓住庄无忌的手问:“卫师兄怎么来了?阿土,我想它了。”
“他被人弃在莒城外,只能来楚国寻我了。”庄无忌道。
齐姜脸上一烫,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卫师兄卷进是非中,他可是怪我了。”骤然想起失散的墨八两和萦蕴,又道,“伯苏师兄,八两和萦蕴与我在函谷关为了避开那秦太子不慎走散,他们身手不凡,该是不会有事端,你可要寻他们回来。”
“八两知道该如何寻来。”庄无忌说道,目光落在车窗外。
齐姜却是有些忧心:“不知秦太子是否认得他们,我怕秦太子为难他们。”
庄无忌并不答话,只是垂首看着齐姜的手,这双纤纤细手正紧握着他的手,却不自知,执手相握的感觉,让人心也融化了。
“伯苏师兄!”齐姜见庄无忌无言,不由摇了摇他的手,“那该如何?八两可是知道你来了?”
庄无忌抬头看着她,道:“他知道,你累了,先歇息罢。”
连日的奔波,齐姜本也极是劳累,只因心中有事,总想不起累,如今骤然见到庄无忌,身体和意志便似一下松垮,深深的疲倦席卷而来了,她不禁摇摇头,极力将困意散去。
庄无忌伸手轻轻拥着她,低声道:“阿蘅,睡一会罢,我在这里,其他事你无须担忧。”
这般温暖的怀抱,这般低柔的声音,齐姜有一瞬间的迷糊,情不自禁地将头靠在庄无忌肩上,道:“伯苏师兄,你说无须担忧,我也不担忧了,我先歇一会。”说着闭上双眼,任倦意袭来,很快安然沉睡去。
醒来时,齐姜才觉已身在室内的锦被中,烛影低垂,早是华灯初上。
她披衣而起,步出外间,只见数个侍女候在外面,见她出来,齐齐行礼,恭敬称道“公主”。
“这里可是函谷关?”齐姜环顾四周问道。
“回公主,是函谷关的驿馆。”有侍女上前答道,“太子殿下和灵武君足下吩咐,待公主醒来,便上晚膳,公主可要用膳?”
齐姜微微摇头,道:“米粥一碗便可,其他不必上了。”
侍女们立刻端上热水让她梳洗,不到片刻,一碗热气腾腾小米粥也送了进来。
齐姜刚食用了半碗,便见庄无忌进来,心里一喜,忙放下碗迎上去。
庄无忌扫了一眼那碗米粥,问站在旁边的侍女:“汤可熬好了?”
侍女低头而答:“回灵武君足下,汤已熬好。”
“端上来罢。”庄无忌边说边拉着齐姜坐下,道,“吃完它。”
齐姜本是没甚胃口,但庄无忌一开口,只能乖乖端起碗,还未吃完,侍女们又端上一铜锅,盛着滚烫的汤水,香气四溢。
齐姜刚想开口说不吃,却见庄无忌神色一沉,急忙盛了几勺到碗里,慢慢呷了一口,只觉清香扑鼻,味鲜之极,竟是她以前在鬼谷时最喜欢做的野菌荷藕汤,每次做好,便要师兄们品尝,那时,鬼谷里漫山遍野都是野菌,她的门前荷塘开满了荷花,但是自从回王宫后,她便再没做过这道汤。
如今事隔三年,重新再尝,往事如风,真是千般滋味在心头。
齐姜一点点喝着,越喝竟越觉甜美,甜到心里去,抬眼看庄无忌,见他神情缓和下来,才道:“伯苏师兄,再吃的话,我便要走不动了。”
“天下第一关的函谷关,不走一走,岂不可惜。”庄无忌说道,“阿蘅可想走一走。”
齐姜此时突然惊呼一声,急忙摸着自己的腰间:“我的小犬呢?”
旁边的一个侍女忙答道:“回公主,小犬在外间,我刚喂了它一点羊奶。”
“快带我去看看。”齐姜边说边快步走出去。
在侍女的引领下,齐姜终于见到放在一篮子内的小灰犬,正蜷缩在厚厚的毛绒里睡得正香。
齐姜伸手摸了摸,掌心所感处小灰犬的身体很是暖和,不禁松口气,看来这小犬极命大,活下来了。
回头见庄无忌站在身后,齐姜不觉嫣然一笑,未曾开口,便听到庄无忌道:“卫师兄和阿土在门外。”
齐姜一怔,顿时欣喜万分,快步往大门走去。
灿灿夜空下,庭院里,一身素衣的卫清风正负手而立,身边是阿土。
“卫师兄,阿土!”齐姜笑颜逐开地奔去,抱着阿土,亲热不够。
卫清风叹道:“看来师兄在阿蘅心里,远远不及阿土。莒城不辞而别,再见时,也不肯对师兄说半句。”
齐姜脸上一红,看着卫清风,低声道:“是阿蘅错了,卫师兄怎么责备都可,但错了阿蘅也要这么做。”
卫清风笑而摇头,望向庄无忌,道:“伯苏,你我都言中了,阿蘅果然是这般说法。”
“卫师兄一向心胸开豁,前事不计罢,可好?”齐姜笑道,又环顾四周,“夜游函谷关,该是更有一番意味。”
此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王兄,王嫂!”
齐姜回首,但见今日所见的黑衣少年满脸笑容,正大步行来,只听站在她身边的庄无忌说道:“阿蘅,他是我二弟庄无拘,昭太后一直很喜欢他,自小便留在了秦国。”
看着庄无拘那灿烂笑容,齐姜不觉一怔,这多像她的伯苏师兄笑起来的样子,可惜,这样的笑容在庄无忌脸上太少见到。
“阿令(庄无拘的小名),我们正要出外游览一番。”庄无忌说道,“你带我们去罢。”
庄无拘笑道:“我也想着带王兄和王嫂出去一游,王兄可想到去哪里了?”
“自然是去能去的地方。”庄无忌道,侧首问齐姜,“阿衡想去何处?”
函谷关是秦国的最重要兵家之地,必然有很多地方是不许随便出入,去可以去的地方,那自是对秦国的尊敬。
齐姜想了一会,便道:“我听说当年老子骑着青牛来到函谷关,当时的关令尹喜迎他在太初宫住下,去瞻仰这位圣人当年所居之地也算不枉此行。”
庄无拘有些惊讶,望着齐姜问:“王嫂喜读老子的书?”
“平日无事,也读过几篇。”齐姜道,想起以往在鬼谷时,和庄无忌在朗朗明月下看老子的道德经,一丝笑意也浮上了脸庞。
“太初宫在关外,如今城门已闭,要待明日才可通行。今晚只能暂且在关内游玩。”庄无拘道。
庄无忌略一点头:“也好,走罢。”伸手拉了齐姜便往前走去。
庄无拘看着两人并肩而行,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夜色下的函谷关颇为安宁,关内的老百姓都早早回家,街道燃着盏盏灯笼,行人颇为稀少,巡逻的士兵偶有来往。
众人走过一偏僻地时,只见火光点点,数名秦国兵士正围在一起烤肉,香味阵阵袭人。
那些士兵一见他们,急忙起来,大多数人不认识庄无忌和齐姜,因而都是恭敬地对着庄无拘行礼:“春丰君!”
庄无拘笑骂了一句:“你们净是在这偷吃,也不找我!”
士兵们在偷笑,但碍着有庄无忌等人在场,也不敢放肆说笑,只诺诺而应。
“改日再好好与你们算一算!”庄无拘道。
离开时,齐姜不禁回头多看几眼,当年在鬼谷,她和师兄也时常在这样的夜晚,围坐在树林里烤食,离开鬼谷后,物是人非,似是再也不能重返往日了。
“阿令,我们许久也不曾一起烤食了。”庄无忌回头对庄无拘道,“你去找个地方罢。”
齐姜听得欢喜之极,不由对着庄无忌,连连点头,笑脸如花。
庄无拘也是眼神一亮,道:“极好极好,王兄,你还欠我一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带着众人所去之地,是关内的一片开豁谷地,周围有数亩农田,有着高高低低的丘陵,静默夜色中。
庄无拘去附近田地里一间茅草房搬出了几个烤架炭火,还有碗筷。
“我和关内的将士们常在这里烤食,前面种了瓜果,我去拿,王兄,王嫂,和卫兄在这等着罢。”庄无拘道,便跑开了。
齐姜眺目而看,但见月垂平原,繁星满天,天地交集处墨蓝如海,看着令人心旷神怡。
庄无忌和卫清风已经将炭火生起,红色的火苗跳得正欢快。
“伯苏师兄,卫师兄,我们多久不曾这样了。”齐姜看着两人,低声道。
卫清风一笑,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今日,就如一同重回鬼谷罢。”
齐姜在烤架旁坐下,用棍子拨着火苗,对庄无忌道:“伯苏师兄,你可记得三年前,说过会烤一篮子豆子放我房里,终究还是没有。”
“记得。”庄无忌抬头看她,“今晚我便履行我的承诺。”
齐姜低笑道:“你没及时履行,该罚,我要两篮子,最大的篮子。”
卫清风不由失笑:“幸亏幸亏,我没有不兑现的誓言。”
庄无忌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低头拨着燃得火热的碳条。
火烧得旺盛时,庄无拘一手提一个大框回来了,往地上一扔,瓜果豆子滚了一地。
青烟袅袅,火光点点,在夜色中分外的焰媚,伴着朗朗笑声,自是温暖动人。
正是欢快时,一个淡淡声音突然传来:“这般热闹,仲微也不来报我一声。”
(近期实在太忙,时常出差,这个星期四也要出差了,下个星期才能回来,更新只能是尽力而为,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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