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渐远的马车和兵士，齐姜幽幽而道：“伯苏师兄，今晚，一篮的豆子终究还是没有烤完。”
卫清风正迈步向前，听得一笑，回头道：“阿蘅，日后伯苏和你多的是相处时机，也不必急在今日。”
庄无忌侧首看着齐姜，道：“不如由秦太子先回去，我们且留下。”
齐姜一拉他的衣袖，嗔道：“主人已走，岂有客人留下，况且秦太子身体不适，怎能任之不管。”
“阿蘅，既然知道是不能之事，那便不要多想，自添烦恼。”庄无忌道。
齐姜抬头，只见阿土正在前面撒腿欢快地跑着，不时回头看，凉风拂面，心中的莫名郁然也消散不少，嫣然一笑，对庄无忌道：“走罢。”
这一夜，齐姜半夜惊梦，独拥锦衾，霍然坐起，室内只燃一支明烛，灯火摇曳，映得一室冷清。
梦里，她笑脸如花地和她的伯苏师兄同坐山林，烤着豆子，烤完一篮子，伯苏师兄便会突然消失踪影，如此情形反反复复在梦中，让她心慌。
清晨，齐姜再而从断断续续的梦中醒来，看着庄无忌进来时，才长舒口气。
昨晚，终究只是做梦而已，她的师兄依然在她的身边。
日过三竿后，赵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陪伴着庄无忌和齐姜一起自函谷关上路。
经过几日跋涉，终于到达秦国国都咸阳。
巍峨城门前，早有数名官员等待，迎着他们进了国都大殿。
齐姜随着庄无忌走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宫殿，心里难免有着浓厚的好奇，即将见到传言中美丽而又狠辣的秦昭太后，那该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她听说秦昭太后把权力交还后，便静居宫中，从不问政事。
一个掌权数十年的人能放下权力，是因为力不从心，还是另有他因？
位居高处的人能如此轻易地走下来吗？
这也是齐姜心中已久的疑惑。
在宫殿中行了半个时辰，远远见前方高大厚重的宫门缓缓拉开，门后，阳光投下斑斑影影的外殿从厚重中透出几分明朗。
数个侍女分立路边和高阶，垂首而站，看不见尽头。
庄无忌和齐姜走过时，侍女纷纷行礼，不见丝毫的差错。
这里的一切，处处透着威严和谨慎。
行过三重宫门，齐姜抬头，近在眼前的内殿，一个花白头发，身着绣有精美鸟兽和花纹的黑衣玄裳华贵老妇人端坐中央，虽已是老态龙钟，但目光清亮，脸上还有着淡淡笑容，隐隐可见昔日美貌，已沉淀成为典雅的风华。
秦国昭太后，传说中的铁腕人物是这样慈祥的老人，让齐姜有几分意外。
待庄无忌和齐姜行礼后，秦昭太后才开口，声音充满柔和：“伯苏，你已经三年不曾来探我了。”又望向齐姜，笑道：“你娶的小娇妻，果然是美人儿，和你也真是相配。”
庄无忌道：“无忌自知三年不来之错，因而多带了一个人前来探望太后。”
秦昭太后哈哈一笑，向齐姜招招手：“美人儿，来，让我看一看。”
齐姜提起裙摆，缓步走过去，缓缓行礼道：“齐姜拜见太后。”
秦昭太后凝目看着她，笑道：“多年前，我也见过你的母亲，确是女如其母，难怪又是王族公子争相望娶的美人儿，伯苏娶了你，也是美事一桩，齐姜，你且把秦国也当成你的家便可。”
齐姜额首而道：“太后，齐姜虽是初次到秦国，但一路上深感民风淳朴，令人心生亲近。”
“秦国地处偏远，历来少人来往，中原之地的花团锦绣到不了，自然民风单纯，也令人更自在。”秦昭太后曼声说道，“你和伯苏日后常来看我罢，人老了，说不定哪天便走了，其他也没什么可牵挂，多看几眼子孙后代，也可有些念想。”
齐姜听着，心里微微有几分诧异。
一个为了巩固政权，可以把陪伴自己多年的情人杀死的人，该是把政权看得最高。
只是，不管多权贵的人，不管站在多高的人，是不是老了，想及的都是子孙？
倘若有日，秦国和楚国又再开战，那便是秦昭太后的重孙赵政和外侄孙庄无忌的对阵。
到了那个时候，秦昭太后是不是又会为了秦国利益，把她念挂的外侄孙庄无忌也牺牲了？
如此一想，齐姜心头一抖，骤然想起曾和萦蕴说过的话。
那时她说，倘若有一日，见到秦国昭太后，不妨问一问，如何面对自己的故国和夫婿之国的对立。
“齐姜。”秦昭太后见她似有所思，便唤了一声。
齐姜这才回神，忙答道：“齐姜会常来看望太后。”
“我看你们也累了，先歇息去罢，明日我们再好好聚一聚。”秦昭太后道。
待两人告退后，旁边的侍女便扶着秦昭太后往后室行去。
目送着秦昭太后离开，齐姜突觉那略带蹒跚的背影有着难以容入的孤寂，不禁道：“伯苏师兄，太后一定很孤独。”
“阿蘅觉得孤独吗？”庄无忌问。
齐姜摇摇头，道：“阿蘅还未曾感到过真正孤独。”说着转头凝望着庄无忌，“伯苏师兄，我不想到年老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
“只要我在，绝不会只留阿蘅一人。”庄无忌道，神情极是认真。
齐姜脸上一烫，有些忸怩，闪过庄无忌的眼神，转身便走，道：“伯苏师兄，我累了。”
很久以后，齐姜才知道，有些诺言，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历尽多少风霜，都一直在，始终没有消失。
入夜，秦王赵异人便在大殿设宴款待庄无忌和齐姜。
席间觥筹交错，衣鬓香影，舞女翩然而起，一派歌舞昇平。
酒阑人散后，喝了几杯酒的齐姜有些许微醉，跟在庄无忌身边时，却见太子赵政也随后朝他们行来，便顺势靠在庄无忌身边，低声道：“伯苏师兄，阿衡有点醉了，快走罢。”
在席间，时时见到赵政投向自己的目光，令她心有烦躁之感，越发不想见到此人。
“齐姜公主似乎醉了。”赵政的声音也传来了，“灵武君，让侍女扶公主回去罢。”
齐姜一听，悄然握住了庄无忌的手，只听庄无忌道：“我带公主回去便可。”伸手轻挽齐姜腰身，向前行去。
“灵武君先带公主回去罢，等会我叫侍女送醒酒汤。”赵政说道。
行出数步后，齐姜才闷闷地道：“伯苏师兄，我不喜见那秦太子。”
“为何不喜？”庄无忌似有不解，望着她问。
“总之就是不喜。”齐姜娇声道，“伯苏师兄，以后有那秦太子的地方，我可否不去？”
“去不去都随你。”庄无忌道，“我来此也是为了探望太后，过几天便回楚国。”
齐姜心一沉，道：“伯苏师兄，我妹妹齐惜还不知身在何处，”又想到远方的父母，一丝疼痛便从心里冒起，“母亲和君父知道，一定很伤心，我该如何才好，伯苏师兄，我怕，找不到阿惜了。”
“八两和萦蕴已寻到我们，我让他们先回楚国。”庄无忌道，“阿蘅的妹妹也终会寻到，她如你一般聪明。”
齐姜听得顿时舒心不少，嗔道：“伯苏师兄不要取笑我了。”说着时只觉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
庄无忌手臂一紧，搀扶住她，道：“不能喝酒，偏要喝这么多。”
“几杯而已，我欢喜不行么？”齐姜神思有些迷糊，低声道，话音未落，只觉身体一轻，已让庄无忌横抱而起，不禁惊呼一声。
庄无忌也不说话，抱着她疾步而行。
齐姜脸上一烫，靠在庄无忌怀里，听着庄无忌稳健的心跳声，心神也安宁下来。
这条路不长，齐姜却希望就这样走下去，就这样安静，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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