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十一月十五,是药王菩萨的诞辰,醴都都会举办一场庙会,热闹非凡,到了晚上的时候,人们都会聚集在河边放河灯,悼念逝去的人,感恩上天,祈祷上苍护佑,一生安康。
转眼,十一月十五。
今晚的月色,柔和而优雅,好似一位柔美矜持的仙女,挂着浅浅的笑意,如流水般的月华,秀色旖旎,将一份柔情传递。
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红红的灯笼,孩童们提着一个个可爱的小灯笼穿梭在人群中,嬉戏欢笑,天真烂漫,街上人潮涌动,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十分热闹。
穆丁宁和慕容陌林并肩走在街上,难得看到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穆丁宁也不免有些雀跃。
看着她欣喜的面容,慕容陌林清冷的眼温柔乍现,黝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青色裙衫跳跃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的一抹笑意,眩晕了在场的所有女子。
“那不是慕容公子和穆姑娘吗?”一身穿粉色裙子的女子指着不远处的两人疑惑地说道。
面前的二人不约而同地侧头看去,正是陆习轩和归藜落。
“还真是他俩,走,我们也过去。”陆习轩抬步朝他俩走去,归藜落脸色一僵,随即便面色如常,轻移莲步跟上。
“好巧啊!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相伴左右,慕容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啊!”陆习轩带着几分轻佻,眉梢微扬,笑得有些让人无法捉摸。
“彼此彼此。”慕容陌林淡淡说道。
归藜落朝慕容陌林略一施礼,柔声说道:“想不到今日除了遇见陆公子,还遇上了你们,不如我们四人就一起作伴吧。”
话落,她略有期待地看着穆丁宁,眼角的余光却早已定格在白衫男子身上,方才她下意识里便撇清了和陆习轩的关系,不知他可会多想。
“好啊。”穆丁宁淡淡地回道。
慕容陌林有些无奈地望着她不断摇晃的发顶,随即朝归藜落点了点头,以示同意,眼神一如既往的礼貌而疏离。
归藜落不觉有些黯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本握着锦帕的纤手绞得更紧,微微有些泛白。
“你还没见过醴都的灯会吧,走,我带你去。”
某人十分不要脸地硬是挤开了慕容陌林,像条无尾熊蹭在了穆丁宁的身旁,眨着亮晶晶的眼分外殷勤地看着她。
穆丁宁无奈地看了眼慕容陌林,他朝穆丁宁宠溺地一笑,眼里的温柔几乎要将她溺毙。穆丁宁赶紧转移视线,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妖孽,两个统统都是妖孽。
穆丁宁敛了心神,对归藜落淡淡地说道:“归小姐,不介意和我一道同行吧!。”
“啊……什么?哦,怎么会呢?”
归藜落明显心不在焉,嘴角的笑容很是僵硬,穆丁宁故意视而不见。
“我们女人在一起总会说些小秘密,你们男人就不要一起了吧!”
穆丁宁很是意味深长地扫了陆习轩一眼,后者不甘心地闭上了嘴,一脸郁卒地朝着慕容陌林的方向挪动,随即一想,反正慕容陌林也没有占到便宜,心情顿时又雨过天晴。
瞧着陆习轩上一秒钟还阴晴不定,下一秒钟又春风满面,对于陆习轩的这些小九九,穆丁宁已经彻底败给他了,有时他就像只老谋胜算的狐狸,有时又像个单蠢的白痴,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却偏偏无法真的和他生气。
穆丁宁哪里知道,陆习轩只有对她才会像个单蠢的白痴,其余时候,精明着呢,一点亏也吃不得。
例如现在,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慕容陌林,想跟穆丁宁单独在一起,门都没有,连窗户也不给你留。
“小姐,听说今年的花船特别漂亮,还有很多河灯,好像很有趣,我们去看看吧!”
丫鬟柳儿兴奋地扯着自家小姐的衣袖,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好似发现了新大陆。
一只柔荑轻点她的额头,藜落嗔道:“又不是要你嫁人,作甚这么兴奋,倒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柳儿一听,脸刷得变得通红,不满地跺了下脚,背过身去。
“穆姑娘应该还没见过醴都的河灯展吧,那真是万点银花,美得让人应接不暇。”归藜落嘴角含着笑意,望着穆丁宁轻柔地说道。
美人的潜台词已经再明显不过,穆丁宁也正有此意,正好远离某只单蠢的花公鸡,余光中倒是瞧见慕容陌林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映着清冷的月光,有些冷然。
平缓的江面上已经飘起了朵朵荷花,几乎让人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星星,哪是河里的河灯。
洁白如玉的花瓣,花里托着深绿色的莲蓬,明暗闪烁的烛火映着河面,沿流而下,承载了人们对逝去的人无限的思念,寄托着对生者美好的祝愿。
几条花船停在河中央,船身覆着彩色绫缎,篷顶四角拱翘,悬挂着红纱灯,船舱里布满了小河灯,照着锦缎,小船顿时像是纯金打造的宫殿,金碧辉煌。
一群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船舱上,放河笙歌,举灯望月,或抚琴,或曼舞,音音细韵,瑞彩翩跹。
穆丁宁的旁边站着一位老妇人和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老妇人手里捧着一盏河灯,莲心上还写上了“李祥”二字,不知是那老妇人的丈夫还是儿子。
“奶奶,阿爹真的能收到我放的河灯吗?”
小女孩仰着头,稚嫩的脸庞上,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正期待地望着老妇人。
听到孙女的问话,老妇人眼中一片黯淡,随即,蹲下身子,抚着小女孩的头发,满眼怜爱,“燕燕乖,你放的河灯,阿爹肯定会收到。”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变亮,兴奋地朝着老妇人说道:“真的吗?那我还要去折一只蚂蚱送给阿爹。”
小女孩跳着轻快的步伐,跑到不远处的路旁,踮着脚尖,摘了一片棕叶,灵巧的双手在叶上翻飞,神情异常的认真。
“儿啊,下辈子你一定要投个好人家,长命百岁,燕燕我会替你照顾好她,你放心吧!”
老人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花,哽咽着声音,两鬓已经染满了银霜,佝偻着背,看上去分外的凄凉。
“奶奶,我编好了,我们送去给阿爹吧!”
小女孩犹如抱着绝世珍宝一般,将草蚂蚱小心翼翼地放在莲蓬上,小手往前一推,河灯顺着河流逐渐远离岸边。
小女孩闭上眼,双手合十,轻声低语:“河灯啊河灯,你一定要把我的草蚂蚱送到阿爹身边,还有,告诉阿爹,燕燕很乖,燕燕很想阿爹,让阿爹早点回来。”
老妇人怜惜地摸着女孩的发顶,眼底一片湿润。
“燕燕,我们回去吧!”
“恩,奶奶,我要吃你做的炒年糕。”
“好,奶奶给你做。”
茫茫人海中,一大一小,一老一少的身影渐渐被人潮挤出了穆丁宁的视线,空气里依稀还残留着淡淡的棕叶的味道。
穆丁宁捧着手里的河灯,失神地站在河岸边。
她不知道,如此脆弱柔软的莲花灯,是否真的能够承载起那沉甸甸的思念,让美好的祝愿直达天听。
如果可以,那么她想让这盏河灯,回到十年前江安的河边,告诉年幼的景愫君,你一定要放满三十七盏河灯,写满所有人的名字,让他们能够一生安乐。
“穆姑娘……穆姑娘……”
耳边骤然响起了归藜落柔柔的声音,如剪水般的美眸带着一丝担忧。
穆丁宁敛起了眼底的波动,朝她歉意地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将手上的莲花灯轻轻地放入河中,看着河灯一点一点地飘远,直到最后一点光亮也湮灭在漆黑的夜里。
放完了河灯,穆丁宁才发觉身边只剩下归藜落一个人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倒是归藜落先开了口,“穆姑娘是第一次放河灯吗?”
“不是,小时候也曾放过,不过也很多年没有放过了。”穆丁宁只淡淡地说着。
归藜落看着河边星星点点的河灯,双眸犹如一泓清泉,微扬的嘴角似月牙般完美,似乎陷在了某段回忆当中。
“我也有三年没放过河灯了”,归藜落瞧着她,浅笑说道:“好怀念当初放河灯的时候,那时,陌林哥哥常来醴都,一到阳春三月,陌林哥哥就会到这里来放河灯。”
归藜落像是陷入回忆里,对着河面自言自语。
“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是三月放河灯,直到有一次,陌林哥哥见我实在好奇,他才告诉我,这条河通向一个他想去而不敢去的地方,那里住着他的小仙女,年幼的我,并不明白陌林哥哥提到小仙女时,为何会那么哀伤,后来我才知道,小仙女就是那个让陌林哥哥惦记了许多年的人,他是借着河灯漂洋过海去看她,陌林哥哥真的很傻。”
“是吗?”
或许是穆丁宁太过平静的回答,让归藜落有一瞬间的怔愣,嘴角的浅笑僵在唇边。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甚至是难堪,这一场愚蠢的戏码就是最大的讽刺,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冷着声说道:“没有人可以取代小仙女在他心里的地位,你也不可能。”
“是吗?”
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回答,可是对归藜落而言,就像是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叫她又羞又怒。
归藜落狠狠地看着她,贝齿紧咬着下唇,身子有些轻微的颤动。
就在归藜落愤恨地想要转身离开时,传来了穆丁宁清冷的声音。
“你今天之所以和我说这些,无非就是因为在你的心里,你笃定了慕容陌林是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你有恃无恐,但是,你自私地希望他不会再爱人,这样的你,根本就不配与他比肩而立。”
穆丁宁淡漠地看着归藜落瞬间惨白的面容,面无表情地跨过她的身旁,转身离开。
归藜落双手捂着面庞,有液体顺着指缝滑落,耳边响起了穆丁宁离去前传来的话,“比起在意一个小仙女,我更在乎慕容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