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丁宁当日的一掌,伤了慕容陌林的心脉,幸亏“归云庄”里灵丹妙药不少,悉心调理了几日,慕容陌林的伤势才逐渐好转。
躺了几日,慕容陌林觉得身子有些乏,不太利索,便不顾阿奴的阻止,起身走动。
每每便站在院中,风呼呼地吹着,慕容陌林便觉得脑子更加清晰了,往往一站便是好半天,惹得阿奴嗷嗷直叫,心疼得不得了。
这日,阿奴看自家公子已在梨花树下站了好一会儿了,脸色都有些发白,心疼地说道:“公子,您身子才刚好,吹不得风,还是进去吧!”
慕容陌林望着远方的苍茫天际,神思缥缈,半响,淡声道:“无碍。”
阿奴抿着唇瓣,嗫嚅了数次,这才说道:“公子,血玉……”
“阿奴,从今以后,莫要再提及血玉二字。”慕容陌林打断了阿奴未脱口的话,淡漠的眸子扫了一眼阿奴,含着凌厉的气势。
阿奴自幼跟随着他,极少见他有不豫的神色,当下便噤了声,再不敢提。
不远处,一只黑亮的燕子衔着春泥,落在了屋檐上,巢中几只雏儿探出毛毛的头,张着小嘴,嗷嗷待哺。
慕容陌林眼角微扬,面色柔和地看着这一幕,耳边回荡着稚嫩的童声。
“杨柳儿活,抽陀螺;
杨柳儿青,放空钟;
杨柳儿死,踢毽子;
杨柳发芽,打拔儿。”
是谁说过,待来年燕儿归来,便用那柳条为它们筑巢,建一个柔软温暖的家,可是,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留下的只有他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壳,叫他不得解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自那日“归云庄”一别,穆丁宁看着阿奴将昏迷着的慕容陌林,急吼吼地抱进庄内后,日子华丽丽地过了半个月。
这几日,穆丁宁几乎足不出户,偶尔会有几只鸽子落在窗前,她便拾一把花生放在窗台上,每日写写画画,逗弄鸟儿,日子甚是惬意。
日落时分,一只灰白色的鸽子停落在窗前,低头啄着散落的花生,穆丁宁踱步走至窗前,取下了信鸽脚脖子上的白绢,一行小字赫然写着“带上千年血玉,戌时城外十里坡见。”
穆丁宁嘴角一勾,浮出一抹冷笑,黑白分明的清眸泛着冰霜,冰冷刺骨。
抬起灯罩,穆丁宁将手中的白绢掷在烛火上,火势腾地上升,将一切吞噬殆尽,唯余一缕青烟,一片灰烬。
夜幕低垂,星星寂寥。
十里坡外,晃动的竹林,沙沙作响,阴影闪动,好似鬼魅随时会跳出来,扼住喉咙,气氛诡异恐怖。
骤然,一道粗噶的声音自穆丁宁的身后划破静夜,“你来了。”
穆丁宁心头一颤,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衣袖下的右手握紧了“凝雪”,指甲有些微泛白。
来人披着黑色大袍,整张脸都隐在了帽子里,月色昏暗,来人的面貌穆丁宁看得不真切。
“千年血玉我已经带来了,我要的东西呢?”
来人从袖中甩出一块绢布,穆丁宁一跃而起,接住了绢布,借着朦胧的月色,依稀可辨布上线条来回勾勒,是一幅图。
“‘千机阁’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天下第一情报阁。”
“血玉呢?”
穆丁宁收了绢布,漫不经心地说道:“等我把事办好了,一定会将血玉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四字,穆丁宁咬得颇重,她相信来人对这四字也绝不会陌生。
果然,来人身子一震。
倏然,一道裹挟着浑厚内力的掌风朝着穆丁宁的面门袭来,穆丁宁翻身避过,身后的大树顿时被掌风劈成两半。
“你知道些什么?”来人沉着声音,周身散发着狠戾的气息。
穆丁宁轻笑,“我只不过是见过了‘千机阁’阁主的真面目罢了。”
“你如何知道?我露出什么破绽?”来人哑着声问道。
“我和你的交易才达成不到三天,江湖上就传出了血玉将作为归藜落嫁妆的消息,太巧合了。”
“你就凭这点巧合猜出我的身份?”来人疑惑地问道。
穆丁宁轻抚着“凝雪”,淡声道:“我当时只是有些疑虑,直到在‘归云庄’我才确定你的身份。”
“哦?怎么说?”
“血玉被夺,你的反应太过淡定了,一个为了血玉可以牺牲自己妻子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将血玉交给我,除非他根本就不担心血玉会落入旁人的手中,这场祝寿风波本身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或许连段越都是你安排的,我说得对吗,归庄主。”
来人抚须大笑三声,仰起脸,赫然便是“归云庄”的庄主归玄衍。
“小娃娃有两下子,既然被你识破了,来年的今夜就是你的忌日。”
穆丁宁淡笑,“归庄主费了这么大的劲,选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血玉被夺,不就是为了重新拥有血玉,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杀了我,你绝对得不到血玉,何况,我留着血玉,不过为求自保,来日我一定将血玉奉还。”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既然将你的秘密说出,就无心和你作对,这就是我最大的诚意。”
归玄衍沉吟片刻,“好,老夫就信你一回。”谅你也逃不出老夫的手心,归玄衍暗道。
清风拂过,树叶晃动,转瞬,偌大的十里坡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回到了明月楼,穆丁宁将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床上,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嗅着锦被淡淡的清香,沉沉地睡去。
翌日,穆丁宁简单洗漱后,别上“凝雪”,便下楼了。
刚走到拐角处就看到了一抹身穿绛红色锦服的男子,有些突兀地坐在人群中,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太不简单了,穆丁宁并不想招惹上他,转身就要上楼,随即一想,既然避无可避,那么面对,才能掌握主动权。
穆丁宁径直坐在了陆习轩的面前,唤来了店小二,点了几道开胃的小菜,无视对面飘来的幽怨眼神,大快朵颐,甚是开怀。
“喂,喂,女人,我的呢?”某人不满地开腔说道。
穆丁宁扫了眼摆在他面前的上等白玉茶杯,淡淡说道:“你就别糟蹋粮食了。”
陆习轩横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哼道:“本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就是食物看见我,都恨不得进我嘴角,和我亲密接触一番,怎么是糟蹋了?”
玄站在不远处,狂咽口水,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主子啊,大庭广众之下咱不带这么自恋的吧!低调,低调……
穆丁宁无语望天,连白眼都懒得翻,她不能指望一只花公鸡能听懂人话。
某只花公鸡仍不自知,在一旁聒噪个不停。
穆丁宁一个没忍住,手中的“凝雪”已经横在了陆习轩如玉般的颈项上,周边本在看热闹的人顿时如鸟散般四处窜走,片刻功夫,明月楼里只剩他们几人,掌柜一脸郁卒地躲在柜台后,一双小眼又怕又气。
瞧着那柄短剑抵在主子的脖颈上,玄的下巴“咣当”一声砸下,敢在主子头上拔毛的,从来没有过,果然彪悍的女人不需要解释。
陆习轩干笑两声,修长白皙的两指捏着剑刃远离他的脖子,随即逃一般快速起身,立在距离穆丁宁三米开外的门口,这个位置不错,进可攻,退可守,陆习轩暗忖。
开玩笑,这女人下手不是一般的狠,现在想想肩膀都是痛得。
见他识相,穆丁宁慢条斯理地收回了短剑,这才淡淡开口,“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陆习轩一脚踏在门外,面色委屈地说道:“我能怎样?我就想吃个饭,你就把剑横我脖子上,我胆都被你吓破了。”
淡定,淡定,穆丁宁深吸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和一只花公鸡计较,那只是一只禽*兽而已。
玄在一旁可不淡定了,主子啊,您老还没玩够啊,不是您的胆被吓破了,实在是我的胆已经破了。
“你找我何事?”
“说了找你吃饭的。”
“你有胆再说一遍。”
每次都用拳头暴力、语言暴力、冷暴力威胁人,实话都说不得,太没天理了。
某只花公鸡迫于穆丁宁的淫*威,只好委屈地说道:“我新酿了一坛梅花酒,想让你去尝尝。”
穆丁宁凝着他,半响,冷声道:“你不想要血玉吗?”
陆习轩撇撇嘴,不甚在意地说道:“有你,我还要那个死物作甚,你可比血玉好玩多了。”
穆丁宁瞬间黑脸,敢情这只花公鸡夜探“归云庄”就为了好玩,还折损了归玄衍一屋子的名画书册,穆丁宁不得不为归玄衍再掬把同情泪。
“那你来不来?”陆习轩眼中闪着期待的泡泡,一脸殷勤地看着她。
“不去。”
穆丁宁坚决果断地拒绝,再与这厮鬼扯下去,连她的智商都保不住了。
看着穆丁宁潇洒离去的背影,陆习轩一阵郁卒,躲在柜台后的掌柜也不禁为他鞠一把同情泪。
罢了,罢了,看在他感情受挫的份上,那些逃跑的客人的酒钱、饭钱就不跟他计较了,掌柜很是大度地想着,看以后谁还敢说他是奸商,连他自己都想为自己挂块好人牌匾了。
玄在身后为自家主子的初次战役告罄默哀,对着穆丁宁的背影偷偷点了个赞。
敢放主子的鸽子,穆丁宁,好样的!
玄对她的敬仰顿时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只差来个“五体投地”了。
“走,我们喝酒去。”
玄还来不及收好表情,又被陆习轩的话雷得里焦外嫩,满脸呆滞地举步跟上。
明明主子前一刻还因穆丁宁的拒绝满脸猪肝色,如今怎么又满面桃花,对于他家主子在乐些什么,玄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
总结一句,主子就是善变的狐狸。
其实何止玄不明白,就是陆习轩自己也不甚明白,怎么就看着穆丁宁潇洒的背影,越看越好看,心里就止不住泛起一圈圈的红泡泡,嘴角不自觉就弯起来了。
病了,他一定是肩上的伤严重了,牵连到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