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星云密布,构成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布。
结满簇簇小白花的梨树在月光下,透出淡淡的的银光。
树下,一抹鹅黄色的身影立在院中,身姿曼妙,楚楚动人。
“小姐,已经很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丫鬟柳儿一边提着灯笼,一边拉着她家小姐的衣角,小声说道。
归藜落一双柔荑捻绞着锦帕,帕上的一朵牡丹花都快皱成野菊花了。
“柳儿你先回去。”
柳儿惊呼,溢出的声音被归藜落的素手掩住,归藜落恼道:“你别一惊一乍的,要是把人引过来,我要你好看。”
柳儿赶忙噤了声,哀求地看着归藜落。
美人柳眉一扬,眼角一横,柳儿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南苑。
柳儿离开后,归藜落浅浅地舒了口气,粉嫩的脸颊微微泛红,轻移莲步,缓缓地叩开了门。
门应声而开,阿奴看着门口立着的归藜落,不解地问道:“归小姐,这么晚,有何事?”
归藜落继续蹂*躏着可怜的牡丹花,红着脸,丹唇轻启,“陌林哥哥在吗?”
深更半夜,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叩开一个男人的房门,实在有损清闺,阿奴有些尴尬地躇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阿奴,是谁?”内室里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是归小姐。”阿奴只得硬着头皮瓮声回答。
少顷,慕容陌林从内室里走出,只着了件薄薄的白色单衣,见着归藜落,淡然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
“阿奴,把我的外衫拿来。”
慕容陌林套上了外衫,这才对着归藜落淡声说道:“我们去院里走走吧!”
归藜落长吁口气,跳腾到嗓子口的心稍稍回落,因着慕容陌林的体贴和细心,脸颊又不争气地飞出了两朵红云。
月色醉人,归藜落稍稍平复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手心里布满了密汗。
“归小姐,不知这么晚来找在下,有什么事吗?”慕容陌林瞧着她,面上一派清和,并无波澜。
归藜落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低垂着眉眼,一张小脸涨得红彤彤的,半响,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陌林哥哥,我……我……其实我……”
慕容陌林瞧着归藜落娇羞的面庞,不动声色,淡淡唤道:“藜落。”
乍听到慕容陌林的声音,归藜落欣喜地抬眸,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我也算是自幼相识,将来你若是觅得了如意郎君,莫忘了告知我一声,我一定会亲自送你上花轿。”
话落,美人眼中的晶莹顺着脸颊滑落。
慕容陌林没有直接拒绝她,更没有找兄妹这样烂到极点的借口,一句送花轿,却足以毁灭归藜落所有的希冀。
聪明如他,想来从见到归藜落,心里便什么都明了,或者在更早以前便知,只是归藜落不提,他便佯装不知。
归藜落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做不得那歇斯底里的事情,只得强忍着眼底乍然涌现的泪水,哽咽地说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话落,归藜落猛地转身,脚步有些凌乱地跑开了。
望着归藜落离去的背影,慕容陌林目光微怔,片刻敛去了思绪,朝屋内走去。
回屋见阿奴还等在原地,慕容陌林淡声道:“阿奴你去休息吧!今天不用再侍候我了。”
阿奴大致也猜出了,于是识趣地退下,顺手关上了房门。
慕容陌林去了外衫,将衣服挂在了屏风上,站在屏风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亲自送她上花轿,慕容陌林,你也太绝情了。”
耳边传来一道轻讽的声音,慕容陌林回头看去,窗外站着一抹青色的倩影,正睨着狭促的眸子,悠闲地靠在窗上。
慕容陌林淡然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信步走到窗前,淡淡说道:“与其给她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如让她一次性绝望。”
穆丁宁撇撇嘴,不再言语。一人立在窗外,一人立在屋内,抬眸仰望着同一片星空,心里皆是淡淡的安宁。
“你的伤……”
慕容陌林弯起嘴角,温和说道:“无碍,倒是你又做起了贼。”
穆丁宁莞尔轻笑,不由地想起第一次进“归云庄”,本是要离开的,却叫一首诗给拖住了脚步。
“上次是酸得掉牙的诗,这次是一出美人告白戏,这贼做得不亏。”穆丁宁一本正经地说道,晶亮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灿若星辰。
见惯了穆丁宁清冷的眼,这般明亮的眸子甚是珍贵,珍贵到他几乎忘记了,穆丁宁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头一回见到这么大言不惭的小贼。”慕容陌林凝着她的面容,眼中含笑,一片温柔。
“我明日就启程回‘慕容山庄’。”
穆丁宁淡淡哦了一声,心底有些许的失落,他若是回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这些日子你一定都没有出过门吧!想不想出去转一圈?”穆丁宁愉悦地说道,试图用这份轻快掩饰心底不断膨胀的失落感。
“现在?”
“对,就现在。”
慕容陌林略一思索,眼眸含笑,点了点头。
穆丁宁翻身进屋,替他拿上了外衫,慕容陌林这才惊觉,自己竟穿着单衣与她站了半天,衣襟外开,露出了胸前一片大好春光,白皙的脸微微发窘,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耳根。
穿好了外衫,穆丁宁搂着慕容陌林的腰,一跃而起,脚尖点过梨花树,一眨眼便从南苑中消失。
在他二人离开之后,一抹黑影自屋檐上落下,面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神色繁杂。
月明星稀,黑影快速掠过屋檐,不多时,黑影落在了树林中的一间小茅屋旁,一抹同样黑色的身影早已候在那里。
“慕容陌林的命我要留下来。”黑影淡淡地说道,仿佛这只是一件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
“你应该知道‘修罗门’的规矩,凡是接过的生意,概不反悔。”
“我知道,可是他的命我非留不可。”
那人嗤笑,“‘修罗门’想要谁的命,他就没有生的可能,我以为师兄你很清楚,不是吗?”
黑影无言,作为曾经“修罗门”的第一杀手,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那便一命换一命吧!”
在月光下泛着森然白光的剑刃一闪而过,千钧一发之间,那人出手挡住了凌厉的剑势,短剑入腹三分,虽不致命,但也不轻。
“罢了,念在曾经你救过我的份上,今日我还你这份恩情。”
黑影怔愣,随即苦笑,叹气,“多谢。”
须臾间,几个起落,黑影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出了“归云庄”,穆丁宁拉着慕容陌林的手一路狂奔。
大街上空无一人,他们就像两个重获自由的孩子,尽情地奔跑着,直到筋疲力尽后靠着石墩拼命喘气。
“我……很久……没这么拼命……过了……”穆丁宁倚在石墩上,喘着粗气。
回过头,慕容陌林扶着石墩,脸色铁青,眉间紧蹙,手指微微颤抖。
穆丁宁一惊,赶忙将双手贴在他的背上,内力通过她的掌心输入慕容陌林的体内。
“我没事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慕容陌林示意穆丁宁不用再输真气,穆丁宁见他气息虽弱,但脸色已不似方才般吓人,故而便收了势,扶着他坐在了一个矮小的石墩上。
“你的身子骨怎么一直这么弱,你不是神医吗?这么多年也不见好转。”穆丁宁瞧着他难受的神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他极少涉足江湖,外界对他的一切都是知之甚少。
穆丁宁心头一颤,抬眸间正对上慕容陌林不解地目光,随即佯装镇定回道:“第一次见你,我就听到你咳个不停,第二次见你,你心疾发作,这一次,跑了几步你都能去了半条命,瞎子也看出来了。”
尽管这样的解释听上去并无破绽,穆丁宁仍然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生怕见他看出什么来,殊不知,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反而让慕容陌林产生了疑虑,穆丁宁自然也就错过了,慕容陌林眼中划过的一抹复杂的神色。
“快看,好多萤火虫。”穆丁宁跳了起来,指着萤火虫,朝着慕容陌林兴奋地喊道。
想来是自己多心了,慕容陌林无声发笑,甩掉了那抹异样的感觉,顺着穆丁宁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有许多萤火虫。
“我们一起抓萤火虫吧!”
穆丁宁跃跃欲试地说道,瞧着慕容陌林并无异常的神色,这才暗吁口气,想来应该打消了他的疑虑。
漫天的萤火虫下,一抹白色身影,一抹青色身影,相互交错,衣袂翩飞,自由地穿梭其中,像两只快乐的精灵,空荡的街道上不时响起一串清脆的声音。
等到两人都追逐累了,穆丁宁就靠在石墩上,享受着静谧的夜晚,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侧身望去,慕容陌林白皙的脸带着一层奔跑后的红晕,愈发俊美,很难想象,平日里温凉淡漠的人也会像个孩子一样,与她奔跑在月光下,追逐着萤火虫。
“我们再去落日山看日出吧!这个时候赶过去,也许来得及。”
对于穆丁宁的心血来潮,慕容陌林已经无奈了,指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她的额角,几缕散乱的秀发被他别到耳后,微微一笑,陪着她一起玩闹。
因为彼此很清楚,这是他们偷来的一夜,过了今夜,他们都将重新背负起沉重的命运,再不能肆无忌惮地挥霍快乐。
当他们赶到落日山时,晨曦初照,东方显现出鱼肚白,金灿灿的朝晖,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际,落日山被灿烂的云霞染成一片绯红,一切美得不可思议。
穆丁宁眯着眼,细细地感受着那缕新生的光芒。
日出东方,日落西方,周而复始,却总能在清晨的这一刻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带给人活着的勇气。
穆丁宁侧着脸,与慕容陌林相视而笑,这一瞬,他们相互填满了各自心里的空洞,重新寻回了存在的意义,只为那永不消逝的光芒。
当很多年以后,穆丁宁与慕容陌林已形同陌路,她依然时常回忆起那偷来的一夜,想着想着,心里的疼痛便不那么难捱,依赖着饮鸩止渴的温暖,她渡过了许多个难眠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