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都,酒香之都。
慕容陌林与阿奴二人刚入城半日,陈管家便带着几个下人在府东街的街角候着,看见他二人信步而来,陈管家连忙迎上去。
“慕容公子,这边请。”陈管家躬身立在慕容陌林右前方,恭敬地说道。
慕容陌林朝他点了点头,朝着“归云庄”的方向走去,陈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余光偷偷地打量着前面的男子。
三年不见,他愈发俊美绝俗,温和有礼,只是那双总透着温和笑意的眼,依旧淡漠如初,那是一份从骨子里散出的宁静与超尘,彷如随遇而安的浪子,又像历经万世的老者。
偌大的山庄张灯结彩,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朱漆大门上悬挂着烫金描红的三个大字“归云庄”,高挑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门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一进归云庄,迎面就看见门楣上“侠义堂”三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百米开外一座假山峥嵘挺拔,气势雄伟,山下竹林郁郁葱葱,一条石径蜿蜒延伸到荷花池旁,荷池曲径,小桥流水,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柳树临水而栽,婀娜的垂下细长的枝条,微风拂过,柳影摇曳,宛如少女对镜梳妆,欲语还休。
跨过厅前的门槛,慕容陌林收回了略微失神的目光,缓缓朝着堂上坐着的人走去。
“慕容贤侄,多年不见,身体可好?”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堂上传来,此人正是“归云庄”的庄主归玄衍,虽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依然目光如炬,踔厉风发。
“陌林一切安好,有劳归庄主挂心了,这是家父托侄儿送给您的贺礼。”
慕容陌林接过阿奴递上来的沉香镂金马,马身通体由赤金打造,骐骥一跃,栩栩如生,更妙的是镂空的马肚中镶嵌着一只上等水沉香雕刻的小马,马身纯黑,纹路细腻,温和醇厚的香味,沿着水沉香细丝状的路径,钻进人们的鼻子里,妙不可言。
“好好好,慕容兄费心了。”
归玄衍一见那贺礼便甚是惊喜,他早就想见识一下武林三大至宝之一的沉香镂金马,据说它的香味能够行气镇痛、温中止呕、纳气平喘,堪比神丹妙药。
陈总管小心翼翼地收下了贺礼,归玄衍陪着慕容陌林又寒暄了一会儿,念及慕容陌林一路上车马劳顿,于是便吩咐下人阿福领着他二人先行到南院休息。
阿福领着慕容陌林二人穿过抄手游廊,绕过了假山,风吹过竹林,竹叶莎莎作响,光透过竹林,留下斑驳光圈,慕容陌林不觉又忆起了昨日那片葱郁的树林,那场相遇就像这地上残留的光圈,真实而又虚幻。
南院有三间正房,坐北朝南,小巧雅致,不似前院的轩宇壮丽,院里随处可见山木花石,一排梨树开得云淡风轻,无视世间的繁芜,径自开得绚烂。
“公子可还满意,若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不用了,有劳。”
阿福略微拘谨地躬着身,他从来没见过这般俊雅的男子,就好像是从神话中的蓬莱仙境里走出的仙人。
听到他淡淡的回应后,阿福有些讶异,连忙回道:“公子您太客气了,您是庄里的贵客,那没什么事,小的就先去忙了。”
他被慕容陌林嘴角的笑意扰得有些慌不择路,一把年纪了耳朵还像少女一样红得发烫,羞死人了。
阿奴狭促地看着脚步有些慌乱的阿福,果然他家公子的魅力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夜,如墨般化不开的黑。
一抹黑影快速地掠过走廊,脚尖轻点,一跃而起,影遁在走廊的横梁上。穆丁宁轻捅窗纸,拿眼往里一探,只窥得一抹暗淡的光亮,并无异常。
旋即翻身而下,轻推房门,反手迅速地掩上了门,两颗如拳头大的夜明珠覆着灯纱,镶嵌在白墙上,映出淡淡的清辉。
穆丁宁翻动着书案上的东西,一边打量着屋中的摆设,手边的东西都已翻过,并没有任何线索,房中单调简洁,一目了然。
她暗忖,归玄衍的书房不可能如此简单,一定有密室。循着夜明珠的光线,穆丁宁伏在墙上,轻敲墙面,走了一圈,并无发现。
倏然,穆丁宁屏住呼吸,脚尖轻点椅背,跃上房梁,将身影隐在了梁上。
另一抹黑衣人闪身进入了房中,翻箱倒柜,又将穆丁宁先前整理好的东西翻乱。
穆丁宁面色顿时不豫,屋子里到处散乱着书籍笔墨,如今连最后一块站脚的地方,也被突如其来的一本书盖住,黑衣人潇洒利索地拍拍手,不客气地踩在书籍上。
穆丁宁一阵肉疼,那可是颜真卿的真迹啊,价值不菲,这货到底是来找东西的,还是来抄家的,穆丁宁在心里,默默地替归玄衍掬了把同情泪。
“看来喜欢当梁上君子的不只我一人。”
黑衣人顺着房梁的方向望去,凭借着微弱的光线,穆丁宁依稀能瞧见一双泛着狭促的眼。
穆丁宁眸光一沉,随即从梁上一跃而下,右手握紧袖中掩着的“凝雪”。
来人武功不弱,这是穆丁宁脑子迅速做出的判断。
“好俊的轻功,是块做贼的料,可惜啊,前不凸后不翘,实在不够瞧。”黑衣人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她。
流里流气,活像个大街上不入流的小瘪三,迈着八字脚,挥着折扇,煞有其事地对小姑娘评头论足,一双眼还色眯眯地瞧着不该瞧的地方。
穆丁宁眸光一沉,执起“凝雪”,周身寒气肆意,冷笑道:“那也得看你是不是有命瞧。”
话落,穆丁宁手中的短剑化为一道飞虹,直取黑衣人的咽喉,森然的剑气划破四周的空气。
黑衣人双臂一震,凌空翻腾,自腰间抽出软铁宝剑,当胸平举,迎上了穆丁宁的剑锋,“叮”的一声,火光四溅。
“美人好凶啊,小心生气催人老。”
黑衣人一边避开“凝雪”的剑锋,一边不忘伸出咸猪手,趁机吃穆丁宁的豆腐。
“你个下流坯子。”
穆丁宁怒喝,手上的短剑愈发凌厉,招招攻他的下盘,黑衣人顿时抱头鼠窜,上跳下窜,一只手还不忘护在命根子上。
二人缠斗在一起,灵动的身影穿梭在无数的光影下,剑气笼罩四周,两抹黑影一时难分高低。穆丁宁心中暗自惊叹,来人虽下流无耻,功夫却是不容小觑。
激烈打斗时,屋外的走廊里响起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二人同时对望,难得的默契地收回了剑招,迅速推开窗棂,翻身一跃,瞬时隐在了黑暗之中。
南院,月色清浅,疏影摇曳。
书案前,慕容陌林穿着白色单衣,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书籍,不时传来沉重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如一池春水被人搅乱,让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
阿奴整理着床铺,将手中的暖炉放在了床尾,公子体虚畏寒,每次出门这暖炉都是必不可少的。
慕容陌林淡淡地应了一声,手上依旧拿着书,完全没有想要就寝的意思,阿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只得为他披上了狐白裘,往火盆里又加了些炭,虽是初春,但是夜晚还是有些凉意。
“你去睡吧!”慕容陌林看着书,淡淡地说道。
阿奴应了声,替他关好了窗户,这才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不知不觉间,已是中夜,慕容陌林动了动早已冰凉的手足,起身走至窗前,推开窗棂,一股逼仄的凉意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头涌起了阵阵如针刺般绵密的疼痛。
夜空中,星星零散挂着,愈发寂寥了。
他轻叹一声,喃喃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夜深露重,慕容陌林一站便是好半天,刺骨的寒风透过单衣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心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重得有些喘不过气,他这才关了窗,从腰间系的锦囊里拿出了一粒药丸,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悸动。
突然,一股寒意从关闭的窗棂间渗进。
慕容陌林捂着胸口走至窗前,一柄泛着森森白光的短剑突兀地横在了他的脖颈上,他顺着握着短剑的皓腕看去,来人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露在外面,似曾相识。
“别动,否则我杀了你。”
冷若冰霜的语气,如寒冰般的双眸,尽管如此,慕容陌林却依旧面色平静,眸子如同一潭湖水,波澜不惊。
“夜晚露重,姑娘还是进来吧,你的伤口不宜吹风。”
穆丁宁微讶,见他面色沉稳,泰然自若,不觉有些无趣,收了短剑,从窗户翻身进来,动作轻灵如繁花落地,若非慕容陌林对血腥味很敏感,根本看不出来她有受伤。
“柜子里有个楠木匣子,里面有伤药,姑娘请自便吧!”
他慢慢地走至床前,去了鞋袜,倒头躺在了床上,每次心疾发作都会抽走他仅有的力气,只能躺在床上等着疼痛一点点消去。
不一会功夫,穆丁宁就处理好了左手臂上的伤势,动作娴熟利落,回头见慕容陌林躺在床上,皱着眉尖,唇色泛白。
她竟鬼使神差地走到床前,将他扶了起来,去掉鞋袜,爬上床,将双掌贴在了他的背上,一股暖暖的内力在慕容陌林的体内游走,不消片刻,疼痛感已经消失殆尽。
见他已好转,穆丁宁才收势,吐纳气息,下了床,回望他一眼,撇撇嘴,若是没有我的出现,你是不是依然会一个人默不作声,咬牙强撑,这份骄傲居然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慕容陌林,真有你的。
收回目光,穆丁宁别上短剑,翻身跳出窗外,如来时般无声无息。
慕容陌林却是脊背一僵,随即淡漠的眼中划过了一抹轻柔的笑意,耳边依稀还回响着那句“呆子”,似轻讽,似嘲笑,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