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绝对是个黄道吉日,因为“归云庄”庄主归玄衍,就在这天举办他的五十大寿。
受邀前来祝寿的武林中人早已云集醴都,明月楼每天都满满当当的,掌柜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都快乐得开出花来,嘴角咧着的弧度都没有空放下了。
映入穆丁宁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熙熙攘攘的江湖人扎堆坐在一起,各自炫耀着贺礼有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偶尔有些粗俗之人冒出几句脏话,引得其他看客摇头直发笑而不自知。
“这位客官里面请,是吃饭还是住店?”
一位店小二殷勤地领着穆丁宁来到了一个靠窗的角落里。
穆丁宁放下包袱,对店小二说道:“麻烦给我炒两个小菜,再来几个馒头,顺便给我找间干净的上房。”
说完,店小二就把随身的毛巾往肩上潇洒一抛,说道:“好嘞,客官请稍等。”
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菜便上齐了,穆丁宁就着两个小菜,慢条斯理地啃着馒头。
忽然,一双白色的锦靴映入眼帘,穆丁宁缓缓地抬头看去。
男子一头黑发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未绾未系随意披散,似柳叶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俊美绝伦中不露一丝纨绔,真真是彝鼎圭璋,熙朝人瑞。
“姑娘,别来无恙……”
男子还未说完,穆丁宁便被噎住了,拼命地咳嗽,模样真是狼狈极了。
男子一愣,随后修长而圆润的手指端起了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穆丁宁狠狠撇了他一眼,接过来喝下,堵在喉间的馒头终于下去了,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了。
一名着青衫的少年走上前来,欲言又止,踌躇不定,最后还是默默地站在了那男子身后。
气氛无端地有些诡异,男子也不点菜,手指轻叩桌面,似乎只打算看着她吃饭。
原先美味的小菜,现在却是味同嚼蜡,为了爱护她的胃,穆丁宁只好硬着头皮把剩下的两个馒头包起来,起身朝他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他的“杯水之恩”,拿起包袱朝门口走去。
一出客栈,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犹如醍醐灌顶,穆丁宁顿时感觉浑身舒畅,只是手腕上的伤口貌似在见过那男子之后尤其刺痛。
甩掉那场莫名其妙的重遇,穆丁宁挎起包袱,朝着人群涌动的地方走去了。
少年站在男子的身后,虽然主子今日的行为很反常,但他还是看出来了,主子的心情很不错。
白衣男子停下了轻叩的手指,悠悠地说道:“玄,让他们上两个这个小菜,几个馒头。”
名唤“玄”的少年嘴唇翕合,有些欲言又止,如此这般反复,到底还是闭上了嘴,乖乖地向掌柜走去。
看着店小二,用那块脏的看不出原先颜色的毛巾,麻利地擦拭着桌子,憨笑中,露出一排暗黄的参差不齐的牙齿,油腻乌黑的双手端着两道小菜,在盘边各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拇指印,男子好看的眉心不由地一皱。
身后的少年心里突然冒出一些幸灾乐祸的小九九,他家主子是出了名的挑剔,平时的吃穿住用哪样不是精挑细选。
今日见他家主子突然走到这僻静的小角落里,已有些不解,再看主子之后的一系列行为,真的是惊得他目瞪口呆,那个温柔的能拧出水的人,是他家主子吗?
主子不是一直好丰腴妖娆的型,难道换口味了,还真清淡。
貌似经过了一番长期的思想斗争,白衣男子终于在两个拇指印面前弃械投降了,站起身,朝着楼上早已备好的雅间走去。
少年跟在后面,脸上毫无意外地写着“我就知道”四个大字。
墙上纱幔低垂,熏香袅袅,一盘盘珍馐早已摆好,白衣男子坐下,执起酒壶,倒在酒樽中,放在鼻尖轻嗅,梅香扑鼻而来,沁人肺腑。
轻抿一口,香醇的液体攸然滑过舌尖,润润地过喉,滑滑地入嗓,暖暖地浮动在腹间,徐徐地游离在鼻吸里,悄悄地潜进血脉中,轻轻柔柔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么好的玉醴泉,真舍不得给那些老匹夫糟蹋。”
男子轻轻地放下酒樽,十分惬意,轻扬的嘴角,勾人的桃花眼,竟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他倚着软榻,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事情办得如何?”
“属下该死,慕容陌林于前些日子住进了‘归云庄’,庄内戒备森严,上次打草惊蛇,我们的人很难在庄内下手,不过属下已命人在沿途做好了埋伏,一旦他出了‘归云庄’,定叫他有来无回,此外,探子回报鬼郎中段越近日行踪诡异,属下推测可能与那东西有关。”
玄绷紧了身子,半跪在地上回道,恭敬惶恐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轻慢。
“继续盯紧段越,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男子执起酒樽一口饮尽,月白色的脖颈微微扬起,像块上等的羊脂玉,粉光若腻。
“是。”
一道清影掠过,转眼,青衣少年便不见了身影。
戒备森严?男子咀嚼着这四字,轻笑出声,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一抹轻讽。
所谓的“归云庄”也不过如此,对他而言如入无人之境,本来他只想进去溜达一圈,倒是意外地叫他遇见了有趣的人。
男子轻晃酒樽,一股幽香不断散发出来,他倚靠在软榻上,支着脑袋,眯着桃花眼,叫人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倒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女人,是你自己撞上来,可别怪我。”
彼时他自喻为猎人,殊不知猎人也有落入以情编织的陷阱中的时候。
男子右手轻柔着左肩,他已许多年不曾受过伤,只有这次,那个狠心的女人几乎一剑贯穿了他的肩膀,已经过了好些天,肩膀上的伤还会隐隐作痛。
不过,他那一剑下手也不轻,应该是深可见骨,不过,瞧她今日的神情,貌似比他好得快,太没天理了,男子郁闷地诽议。
他太久没有遇到这么强悍的对手,甚至还是个女人,骨子里的兴奋开始蠢蠢叫嚣,男子幽暗的眼中闪过一抹嗜血。
四月初十,晴。
纤云不染,和风送暖。
天刚放明,偌大的归云庄就被前来祝贺的江湖人士围个水泄不通。一名身穿灰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在大门口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邱掌门,洛掌门一路辛苦了,庄主早已盼着呢,二位里面请。”
中年男子向两位掌门人抱拳施礼,叫上阿福领着他们前去前厅。
“萧大侠好久不见啊,近来是越发神采熠熠啊。”
“哪里,哪里,陈总管客气了。”
相互寒暄一番后,萧大侠携着弟子进了大厅。
直到接待完所有重量级的贵客,已日近正午,陈总管这才拭了拭额头的汗,转身准备进去。
一声痞痞的笑声传来,好似一阵微风拂来,陈总管却觉得如坠冰窟,脑门直冒寒气,不禁暗咒一声,“该死,居然忘记了这个祖宗。”
陈总管顺着笑声望去,一张如雕刻般俊美绝伦的脸,身着月牙白长衫,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总能让人轻易地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看到这张脸,陈总管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不知陆公子驾临,真是有失远迎。”
陈总管觉得自己的定力是越来越好了,只是额头上如水流般的汗珠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呵呵,我以为是陈总管不愿意看到我呢,让人家好一顿伤心。”
一声轻笑让陈总管的眼角直抽搐。
“公子说笑了,您能来真是让归云庄蓬荜生辉,公子请进。”心里不禁暗骂一声“真是妖孽”。
陆大公子大摇大摆地准备进入归云庄,一道清脆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脚步。
循声望去,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子正站在陈总管面前,陆大公子有一瞬间的怔愣。
陈总管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名女子,眉目如画,明眸善睐,身穿青色长裙,肩上绣了几朵栀子花,清新淡雅。
“姑娘有何事?”
穆丁宁走上前去,朝他点头,语气淡然地说道:“我没有拜帖,但我仰慕归庄主高义,特地前来给归庄主祝寿,这是贺礼。”
穆丁宁从包袱中掏出一方锦盒,轻轻打开,一块九曲玲珑玉横躺在盒中,通体碧绿,惟妙惟肖,是块难得一见的美玉。
陈总管站在一旁有些犹疑不定,收吧,今日来的都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借他十个胆也不敢随意放个陌生人进去,不收吧,不是明摆着将人家姑娘的一份孺慕之情弃如敝履,传到江湖上就显得太不厚道了,这块美玉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我说陈总管,人家姑娘风尘仆仆给你家庄主送贺礼,你也不请人进去喝杯薄酒,实在是有违庄主的侠义心肠啊,或者你是担心你家庄主镇不住那些歹人,要这样还是别放人进去了。”
陆习轩一番话明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含褒带讽,字字珠玑,一个字毒。
陈总管当下不好反驳,只得堆起笑脸开口说道:“陆公子说的是,是在下疏忽了,还望姑娘给在下几分薄面,进去歇歇脚,喝杯薄酒吧!”
穆丁宁没有忽略陈总管眼底的那抹恼怒,以及陆习轩眼中的戏谑,但也不好当面拂了他的“好意”,便朝他点了点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