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城之后,元非他们走了三天才到樊城,凤火楼上下早就候着了,见元非来都欢喜非常,一脸得救的表情,这倒是让元非本人莫名其妙了好久,后来才知道,楚凡宣布了她是继任者之后,就跑了,音讯全无。
凤火楼群龙无首久了,大家干活的兴致都不高了,凤管事发愁的很。眼下盼来了新的精神支柱,哪能不高兴。
最高兴的是凤一,年纪不大,最大的梦想就是扬名立万,江湖人尽皆知,威名远播,最好是惩恶扬善,与虚伪的江湖名门正派对立的那种。元非听了之后大大鼓励了一番,她最懂这个年纪的孩子了,因为她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有梦想的孩子就是好孩子。
凤一见元非一行穿着不俗,都是顶贵的,也眼巴巴地羡慕起来,他的一年月钱都不够买人家一个荷包的,听说都是元非掏钱置办的之后,就更加羡慕。君乐和他年岁一般大,就撺掇他跟元非要,于是,凤一就真的来找元非要东西了。
“少主,你也给我买件好衣裳……”
凤一直愣愣地开口,还没说完,就被紧随其后的凤总管听到了,当下就伸手揪了凤一耳朵臭骂了一顿,“臭小子,你说什么!还不快滚回去办事去!”
“少主,你给我买件好衣裳吧。”凤一捂着自己的耳朵,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不忘初衷。
凤总管听了更加火大,“你个臭小子,不好好做事,在少主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说着就要伸手去打。
谁知道,凤一也不躲,眼里嵌着泪水,看着元非说,“少主,我也想要好衣裳。”
“凤总管,你要教子该是回家去,那是私事我管不到,可凤一是找我的,论起来就是公事,这公事公办,凤总管放手吧。”
元非放下账册,把凤一喊道自己跟前,这孩子真是难以形容的傻气,认准目标誓不罢手这一点她太喜欢了。伸手摸了摸凤一红彤彤的耳朵,发现“疯野牛”总管真是人如其名,这都拧得发热了,看着都心疼,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答应这傻小子,惯坏了就不好了。
凤总管也没说什么,听元非说公事,就一本正经地开始论公事。
“少主,今年四月初五的武林大会轮到东明做东道主,往年都该是德高望重的叶家来操办,可叶家两年前被朝廷剿灭,西秦那边陈家来了消息,说今年不如由他们代办,想请咱们说和说和,您看如何是好?”
武林大会,也是五年一次,江湖人豪爽,不待见酸文人,所以就在三国比才的前一年搞武林大会,算是示威刷存在感的一种方式,也是整顿江湖立规矩的大会。
上一次是西秦,这一次轮到东明,叶家百年来承担了七次武林大会,只可惜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诛灭九族,本门枉死近四百人,连坐千人,据叶七七说,最残忍的是对待婴孩,一把长枪连珠穿了婴儿数个,钉在叶家山门之上,老人被一锤子一锤子活生生钉死在柱子上,血流成河,冤魂遍地。
元非现在只要一听到叶家两个字,心里的戾气就要深几分。西秦尚武,武林强人本就多,东明武林遭了这么一次打击,本来就低落,若再没有一剂强心针,大环境萧条了,凤火楼在东明也就混不下去了。
“咱们凤火楼本就没分个东西南北,所以往年这分地界做东咱们都不参与,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凤火楼周围的树林子没了,孤立无援,还混个鸟日子。”
元非骂了一句脏话,略略思量片刻,拿定了主意:东明的武林不能倒下。
“你去通告三国绿林,今年武林大会凤火楼担了,不分地界儿。只为告诉天下人,咱们这江湖儿女,最不怕的就是朝廷的鹰犬,一个叶家倒下去,千万个武林新世家站起来。江湖不分国界,江湖人的世界,江湖人来守!”
凤夜牛也是这么想的,大环境差了生意就不好做了,接了令牌就赶紧去准备密信,安排信使立即六百里加急,发往三国各大家,广发告示,令告三国武林豪杰,鼓舞士气。
见元非处理完正经事情,凤一又想张口,却被元非截住话头儿,他不说出来就难受似得,就低低了又说了一遍,他想要好衣裳。
元非被他这执着逗乐了,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去找影风和雨修来,若你的武艺能得到他们的认可,这衣服要多少有多少。”
凤一听了,道了声谢,就一溜烟去找影风和雨修了,不一会儿,人就都到齐了。雨修问过元非的意思,也不客气,两下里摆了架势,就比划上了。
人人都以为这凤一撑不了三十招,可谁知道十招不到,却是雨修被捏住了致命处,这一下,叫人刮目相看。
影风笑了笑,双手抱拳施了一礼,“凤一兄弟先请。”
凤一也不跟他客气,回了一礼,就一拳打了过去,影风笑嘻嘻地退了半步,毫发无伤,凤一回身抽了剑,指着影风说,“拿兵器。”
影风摇了摇头,眼睛一眯,众人都未看清他步法身形,只见红影子一闪,凤一手上的剑就落了地,影风食指戳着凤一脑门,而凤一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诶,傻了?”影风又戳了戳凤一。
“我没有!”凤一瞪着他的大眼睛辩解道,他都被人拿了死穴,还能乱动吗!
影风收了手,歪着头把凤一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嘿嘿嘿傻笑了几声,攀着凤一肩膀对元非说,“少主,这个呆子天赋蛮力,就是缺了好师傅指点,送给我做徒弟,一定好好教他!”
“你这呆子,凤一长你一岁,你怎么做人家师傅。”雨修笑骂了一句。
凤一倒是不介意影风比他小,直愣愣地看着影风问,“你会好好教我么,就像是你那样子的快功夫。”
“嗯,乖徒儿,师傅一定好好教你!”
影风拍着胸脯保证,凤一点了点头,喊了声师傅,又从元非桌子上端了碗茶敬了影风,在众人的笑闹中间,算是成全了一对师徒。
元非笑了一会儿,就让他们进来,也不避讳凤一,从凤火楼账面上支了五十万两银子的物资,又另拨了五十万给雨修采买飘渺宫最缺的日用杂货和其他物资,让他们带着弄雪和双胞胎回去,毕竟武林大会高手云集,万一出了岔子就追悔莫及了。
“我同意,若要真的插手武林之事,我和君乐只能添麻烦,不如好好带着弟弟们回去。”雨修呷了一口茶,接了银子和账目,点了点头。
于是一众人敲定兵分两路,元非带着影风继续作恶,雨修君乐打道回府救自己人去,最后就是凤一终于如愿以偿,君乐用剩下的银子给他买了好衣裳好佩戴,乐得他跟过年一样高兴。
凤夜牛是个得力干将,不愧是在楼主常年处于“失踪”状态下磨练出来的,元非的通告被他润色一番,在江湖上广泛散发。
“江湖儿女心胸广无界,一个叶家倒下去,千万个豪杰站起来,江湖是江湖人的江湖,凤火楼广邀天下英雄共襄盛举,且看官家走狗奈我何。凤总管这词句写得爽快,最后一句尤为霸气,呵呵。”
元非念了几句,低低地笑了,果然是个老手,比她更懂得如何号召这绿林好汉。
“少主,咱们凤火楼可从来都不是软性子的,各门各派都已经回了信函,江湖上不少有名有姓的侠客也接了帖子,大家此次都是同仇敌忾,做的就是个场面,叫朝廷不敢小瞧了咱们去。”
凤夜牛递了名册和大会安排流程来,元非看了看,对凤夜牛嘴里凤火楼不是软性子这一句有了更深的了解,这大会流程第一项就是共祭叶家英灵,对朝廷赤果果的挑衅和蔑视,也最能鼓舞人心。
名单上都是些她不认识的门派和侠客,大会照例还有比武切磋,处置江湖败类,重新整理各家恩仇等常规项目,这都是其次了,这一次是江湖势力对官方任意处置武林中人的回应,实质是报复性示威,目的就是告诉朝廷,谁怕谁!
虽然武林大会的正式日期是四月初五,可从三月中旬起,就陆陆续续地有门派来了,到了下旬更是扎堆的来,凤火楼财大气粗包下了樊城大半数的客栈和空闲院子,为各个门派和侠客提供食宿,除了受邀的门派,也有各种各样来看热闹的散客。
樊城此时还未进入五月之后商路繁忙期,因此一时间,满大街都是佩刀带剑的武林中人,因为凤火楼平日做事比较绝,所以闹事的散客很少,都守着规矩,私下里调解一番也就算了,大门派和侠客都自矜自重,不会做打架闹事那种丢脸面的事情。
元非就得了空闲,和凤一影风亲自带了暗卫,在街上巡视,就盼望着能发现几个凌家或者朝廷的人,好叫他们有理由去做生死判官。
可转悠到了四月初二,还是没半点儿凌家的影子,朝廷倒是来人了——宁国生,这个贴上就揭不下来的狗皮膏药,来凤火楼公干,两个人一见面,宁国生一如既往地殷勤,第一个打招呼。
“嘿,臭小子,胆子不小,都敢放话挑衅朝廷了,楚老头儿都没你这么嚣张。”
宁国生笑得灿烂,见他活蹦乱跳的,元非心里的愧疚稍微少了些,所以好脾气地没有呛声,还寒暄了几句。
“劳动王爷亲自前来,凤火楼真是蓬荜生辉,元非不胜欢欣,改日定要去馆驿亲自拜访才是。”
宁国生反而意外了,月余未见,这臭小子突然长大了,圆滑世故了?他正想问元非是不是吃错药了,谁知道被元非搪塞了几句,就把他推给凤总管,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宁国生心里不高兴,他又不是恶鬼,用得着这样不给面子么,臭小子,就是欠教训。
元非匆匆避走,是实在不想和宁国生拌嘴皮子,因为凤一告诉她,宁国生有精神病史,在东明是出了名的疯疯癫癫,好一日歹一日的。
虽然她自己感觉宁国生不太像是个疯子,可万一是真的,她和一个脑子有病的人拌嘴,那她不也是个神经病么?
惹不起躲得起,元非一个人躲去了城外的财神庙,这里没有佛教,供奉的神仙基本都是各司一职的,管雨水的,丰收的,瘟神之类的,神仙体系非常混乱,没个谁大谁小,反正就是谁有用的时候谁最大,实用主义至上。
庙是凤火楼的,主殿供奉的是财神,当然也供了其他的实用类神仙,四月之后客商众多,这庙就香火旺盛起来,每年的十一月到来年四月是淡季,所以现在都没什么人来。
元非把自己关在殿里,和泥塑的神仙们说心事,她倒是不想家,因为想也没有用,她就是郁闷,自打来了这里,除了兄弟们,遇到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老叫花子非说认识她,还知道她本尊的身份,说什么等了十二年才回来,此外还白送富贵权势。
都说白吃的果子不嫌酸,可白吃一顿不明来历的饕餮大餐,她就瘆的慌。
把她卖器官也卖不到那么多钱,她是捡了天大的便宜,救了兄弟们一条生路,再说人家白送到现在也没什么恶意,除了自己本尊真是这凤火楼少主之外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可元非最郁闷的就是这个,老叫花子一口一个我们家的孩子,却偏偏不提这家到底是个什么家,她本尊的爹妈去哪里了,这身子又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就算父母双亡了,也总该有个名字吧,可还是没有,楚凡随她叫元非,也没让她姓楚。
想了半日,骂了半天破神仙,元非留下一地瓜子壳儿这才打道回府,明天还得做东宴请各路人马呢,想想就累的慌。
回了凤火楼,众人都一脸惊恐,元非后知后觉地进了空荡荡的大堂,一看里面坐着两尊大神——楚若和宁国生,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地喝着茶,气氛紧张,似乎要凝结成冰。
元非一看,拔腿就要跑,一个宁国生她勉强应付,再来个楚阎王爷那可就是死定了。还没等她转身迈出一步,身后人一句话就把她钉在了原地。
“呵呵,元非回来了呀,快来见过端王爷,三哥等你好久了。”
楚若说的轻松,可元非却觉得这人话里有冰锥,不知道要扎谁,况且,这个冷面阎魔什么时候是她三哥了!他难道是老叫花子的兄弟么,那死老头儿可没说过这事儿。
见元非犹豫,宁国生就笑了,笑得特别欠扁,似乎是嘲笑楚若在他面前和元非装熟人失败。他对楚若哼了一声,“你这冰块吓着元非了。”说着,转头冲元非招手,一副慈爱的样子,“元非和我可是老朋友了,哪里还需要你多嘴。”
“你这鳏夫离我家孩子远一些,省得你身上的倒霉气过给元非。”楚若也不遑多让,出言嘲讽宁国生。
两个人唇枪舌剑,互相讥讽,元非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不得,最后干脆坐在门槛上,从荷包里掏出瓜子,看两个人打嘴仗。
楚若见元非这没规矩的样子,皱了眉头,也顾不上和宁国生对骂了,起身过去拉元非起来,一把把她手里的瓜子都拍在了地上,很是生气。
“没规矩的东西,谁教的你这般没样子!给我去跪祖宗牌位!”
说着楚若就要去拎元非,元非没想到自己的这个举动后果这么严重,她侧了身子,躲过楚若魔掌,也生气了,居然说她没规矩,还跪什么牌位,搞笑死了好么,她姓王,给她钱花的楚凡都没说她姓楚,楚若又凭什么教训他。
“我爱怎么样我高兴,小爷就没规矩了,你是谁,凭什么管我!”元非指着楚若说。
“你姓楚,我乃楚家家主,为何不能管你!”楚若脸色铁青,他就没见过这么不知礼数的粗野之人,大哥为什么找这么个孩子来?一点儿可教之处都没有。
元非一听就呆住了,姓楚,她什么时候姓楚了,凤总管给她刻的私人印章都是王元非呢,“我可不姓楚,我姓王啊!”
一句话,说得宁国生和楚若都愣住了,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不姓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