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本来闲适的集市突然间变得热火朝天起来,这架势倒有些像前世贸易港口了,整条街都在装车,麻袋里的东西大概是粮食,元非愣怔了,老叫花子大哥家底到底多大。
“元非!你真是个福星!”
雨修看着元非,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当下就想到老先生说的,他们少主是个乐善好施的,因为曾经给同济城运粮,而被东明朝廷追杀呢。如此他就更加激动,原来以前一直资助同济的就是元非,他在失忆的时候还救下了他们!这不是天定的恩人么。
影风也很开心,可似乎与众人的关注点并不太一样,他搭着元非的肩膀,对其他人说,“有钱才是同济的老大,我觉得元非做咱们的头儿最好了,他这样善良,又这样有本事,我决定不找那个楚妖孽了。”
除了雨修,众人一致点头,似乎对影风口中的楚妖孽很是不满。
元非虽然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不是“少主”,可现在看了大家这么开心,她觉得值了,就算是拐卖她,这么多钱也超值了!万一她这本尊还真是凤火楼的少主呢。
她听着凤火楼楼主的介绍,胸中震荡不已,三百万两银子,老叫花大哥居然送她三百万两银子……元非低头略作思量,才问,“东明国库一年可入账多少银子?”
“去年是三千五百万两银子,东明富庶,赋税原本很轻,只是因为打仗,行商种地的赋税加了些,所以多。往年也就是两千六百万两上下。”
国库收入也不过如此,元非心里马上见了分晓,这老叫花子大哥轻轻松松拿出三百万来,恐怕真不是什么一般人物。
她正低头沉思,哪知道刚转头就看见凤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里,把她吓得不轻。凤楼主见状,直接一巴掌招呼过去,完全没了跟元非说话时的喜眉笑眼,直接横眉倒竖,张口就骂:“你个兔崽子,就知道傻笑,还不快去干活!”
被这一吼,凤一满溢地笑容慢慢黯淡下去,不言不语,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像个圆鼓鼓气呼呼的折耳猫一般,元非见他年岁不大,于是上前劝慰,凤楼主摇摇头干别的去了,凤一见他爹走开,马上又生龙活虎起来,拉着元非到处参观。
逛了半天,元非扶额,头开始微微有些疼,鬓角一跳一跳地,她被老叫花子搞得头大了,只能喊了雨修他们一起商量,顺带手,她就把三百万两银票悉数交给了雨修。
“交给我?”
雨修大瞪眼了,拿着手里的银票惊呼出声,刚刚因为影风提议而造成的冰冷和不信任的面具瞬间碎了,“这,这,这可是三百万两银子!”
他有些颤抖的拿起银票,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数额,揉了好几次眼睛,连弄雪都凑上来摸了摸银票。
“这这这,元非你不是没了记忆么。”老好人雷迦有些激动,也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你们是我的兄弟啊,同济城不是缺钱又缺粮么,你们只管拿去。”元非心想,反正不要白不要。
可谁知道,雨修却终是摇了摇头,“这么多银子,我们……实在是做不了主。”虽然他打理城中事务很久了,可是影风说的对,有钱的是大爷,元非出了钱,同济城就该易主,这事儿他做不了决定。
元非看他们面露难色,就知道他们的顾虑在哪里,她微微一笑,将银票放在雨修手里,“银子在谁手里,谁就能做主。我问你,你有没有能力扛起同济城事务,拿下那主导权,就凭这银子。”
“能!可是……同济会……”
雨修有些难以启齿,楚大哥走了,师兄们都不在了,同济会只会落到师傅手里,他有办法接手同济城,但是却没办法把同济会撑下来。
“你楚大哥走了,同济会就不在了。你只管同济城便是,没银子便什么都不是,这一点,可是你们告诉我的。”
“可…同济城本就是武林豪侠为救济灾民才建的,一向都是由武林中人管辖的,没有同济会我们怎么名正言顺呢。”
雨修有些为难,元非看着这娃儿终于从影风的话里走出来,不摆臭脸了,心情不错,打算好人做到底,指点指点这傻小子。
“武林,不也是要靠银子么,要不然拿什么养门人,养徒弟,争地盘。至于帮派,很好解决不是么。”
元非笑意盈盈的看着雨修,“从同济城招一些身强力壮的打手,总有高手卧虎藏龙大隐于市,你就去建个帮派,借那些人一个发挥的地方,什么押送,杀人都接,接了便交给他们去做,还愁没帮没派么。同济有银子,便有粮食,为了我们都看重的人命,去做吧,任何困难我都会帮你。”
雨修楞了半晌,直到雷迦在他眼前招手,他才回过神,这真是个失了记忆的十二岁孩子么,还是练了什么魔功,自己虚长他四岁,这些门道他显然比自己还精。
他的嗓子有些哽咽,虽然他极其看不起风影那种有事儿就挤出几滴泪的尿性,可是这是三百万两银子,十几万的性命就这样子简简单单得救了。
出来的时候,他想过无数可能,他甚至不抱任何希望,离开之时不想看着尸横遍野。现在都得救了,想着当初这个少年在南宫敬哲面前那冷静无谓的样子,他就更加佩服。
“元非,从今往后您就是雨修的少主,您救了同济城十几万人性命,雨修无以为报,只剩下这条命,一生任您差遣。”
雨修跪下,行了叩拜大礼,神色严肃的样子让元非再次认可这人是个可造之材,也就从容的受了,雷迦拉着弄雪他们也跪了下来,跟着行礼。
看着雨修敬茶,影风也凑了上来跪在了雨修身边,学着雨修的样子敬茶,雨修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影风委屈的往边上跪了跪,看得元非一时想笑。
元非自己本来就是二十好几的人,算是最年长的人了,眼前有一群能被卖了的小屁孩儿,她不照顾这些傻孩子,谁来照顾?
之前这些孩子傻乎乎地照顾着什么都不懂的她,现在该是她来照顾他们了。从现在起,这些没爹没妈的苦命孩子就是她的家人,她的弟弟们,需要她细心呵护的傻小子们。
于是,元非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帮雨修拿下同济城,帮傻小子们守住一个家。
她提议,开门立派,架空同济会,另起炉灶接管同济城,这个想法获得了众人的一致支持。
可是元非对于同济城根本没有任何了解,听雨修的介绍,隐隐约约感觉这同济是在三不管地带,东明西秦南楚的边界,南方少数族裔的雨林区,幸好她看过三国地图志略,否则穿帮只是早晚的事情。
“少主,我们叫什么名字好呢!”影风顶着两个红桃子一样的眼睛,很是积极。
“对了,影风说的对,开门立派,这名字也最要紧,我们要赶紧定下来。”雷迦一脸凝重,“而且要尽快将名声散播出去,这样才能更加顺利接手同济城。”
四个人都看向了元非,元非端着酸梅汤,勺子拨了拨梅子,看着浮浮沉沉的梅子,心下感慨,“我自飘渺一孤魂,浪深风急似沙沉,飘渺宫吧。”
对啊,自己就是一缕孤魂,她只认识这些人,这些人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在这里的家。
为了守住这根稻草,她可以做到的,元非潜藏在心里的,对于家的执念,是可怕的。
“既然立派了,我们便应该有自己的标志,你们看。”
说着,元非便在纸上画了起来,很简单的图样,自己不知道描摹过多少次的圣像,上面就有一个这样的太阳,十七道金光波浪延伸,炽烈强势,分明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图样,却仿佛有无尽的魔力,似乎要吞噬一切。
“这是,太阳?”影风抬起头,表情有些意外,似乎不相信元非画了半天就是要这样子简单地纹章。
“没错,太阳,能够温暖一切,却也能毁灭一切。我们飘渺宫就要像太阳一般,既能够拯救弱者,也能够傲视一切强者。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却又不失仁爱。”
元非敲了敲影风的脑袋,“你呀,以后,咱们只认这个纹章,我们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也要给敌人一个障眼法。”
“少主说的对,我们要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而不是借着旧法。”
和雨修雷迦有商议了诸如建制,招人的诸多问题,几个人才散了,各自去歇息了,一天下来,元非也对这四个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雷迦为人忠厚正直,看着不苟言笑挺严肃的,但有时候容易轻信别人,心肠比较软,若不是他路上一定要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他们几个就不会被抓,这一点从救老叫花子上让她深有体会。最意外的,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居然是个心灵手巧的,总有些巧法子,与外表极其不符。
影风倒是个可爱的,可常言道,呆萌切开都是黑的,不过天赋异禀,是个人才。至于雨修,长得帅气不说,简直就是个精,只不过修炼程度尚浅。君乐阳光温柔,不愧是皇室出身,举手投足都带着一丝优雅。弄雪最大的特点就是叽叽喳喳,简直能把死人说活了。
几个人都是苦命的娃儿,雨修是北辰人,国破家亡,全家被西秦军队屠杀殆尽。君乐明明是个皇子,却“被暴毙”,只能流落民间变成个流民,皇室争斗,兄弟相残,母亲服毒自缢,姐姐还困在深宫无依无靠。
影风说他和弄雪没爹没娘,从小相依为命,被楚妖孽捡了回去,每天备受“压迫”。雷迦也是北辰人,家里的人在屠城的时候全都离散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几个人都恨西秦和东明,恨到了骨子里。
元非听了这些遭遇,既难过又气愤,这该死的皇家纷争,遭殃的都是老百姓!
忙到晚上,她理了理思绪开始研究雨修写的情况说明,纸张还微微发湿,墨迹未干散发着幽幽的香味,灯光氤氲,倒是让元非浮躁了一下午的心情略略平静下来,她一叠叠拿起,笑出了声,端正俊秀的小楷字,让人看得格外舒心。
几个人忙活了半宿,东倒西歪睡了一地,若不是凤火楼楼主亲自来给元非送吃食,一堆人恐怕还不知道起身。
“哎呀,可累死我了。少主弟弟,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一点,你看我嘴巴都起泡了。”弄雪最会撒娇,粘着元非不撒手,看得君乐很是无语。
“难道现在对你不好么?”君乐没好气地说。
“很好呀,弟弟昨天还给我盖被子了,是要更好更更好,嘻嘻。”弄雪示威性地冲君乐笑了笑,后者只能选择无视,不和小人计较。
影风悄悄地往元非身边凑,其他人默默吃饭,没这两个小的这么多花样。
吃完饭,元非招了凤火楼楼主来,知道自己大哥的身份不凡之后,她也不再做作,毫不客气的又提了一大堆要求,有现成的肥猪不宰,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沙船又加了十艘,载人和布帛杂货,又多了整整四百人,共计三十万石粮草,布匹杂货不计其数,何愁拿不下区区十一万人的同济城。
雨修亲眼见元非这般从容指挥,势力不俗,心里认可度瞬间提升了一大半儿,心里的计划也更加坚定,他哪里知道元非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挥霍起来毫不心疼?见那楼主领命而去,雨修便上前说:“少主,雨修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咱们是过命的兄弟,自然与别人不一样,不用循规蹈矩那一套,省的麻烦。”
“那我就直说了,少主本身就被东明追杀又年少,所以,我觉得不仅仅宫主的身份要保密,我们几个外出办事也得以代号相称,尽量易容改装,咱们就做成铁桶一般,要那西秦和东明毫无插手余地,永绝后患。”
“罢了,神秘一点没什么不好,早早暴露身份也是蠢人的做法,现在敌人在暗处,究竟是谁还需要仔细调查,我在暗处行事也更加方便。”
元非拨了拨盘子里的果品,心里沉沉地存了疑,却还是答应了。
晚上的时候,凤火楼楼主又来送了一回东西,却是六条钵卷绣带,黑色的明绸做底,一轮十七芒的金黄色太阳用金箔细细地烫在上面。
她拿起绣带,亲手为雨修和君乐几个人一一系好,元非伸手描摹着太阳波浪伸展而去的光芒,感慨万分,自己若不是在庙里修复这梵文太阳,恐怕也不会有今日奇遇,这太阳算是她这一辈子的起点了。
“这太阳,十七芒,本是咒语一字字描绘成形,时间紧迫,无法用绣线绣好,只能是金箔先烫好。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密令标志了,六人相依为命,再不受这人间离散苦,再没有人可以从我们身边夺走什么了。”
再不会了吧……
第五日,船队从凌城扬帆起航,船上没有大姓旗,清一色黑底金太阳的旗子,镶着波浪形的红边儿,那太阳也不似通常对称,细细数数,竟然是十七道光芒,这配色这图案着实诡异,更不用说这浩浩荡荡的船队,引得水路上下两岸无不引颈相望,端得叫一个气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