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君得了皇帝的欢心,更加名正言顺的在王府里住下了。
另一方面,那个被大家公认的骗子——楚凡,却是门庭若市,求他卜卦的人接连不断,几乎要踏断凤火楼分部的门槛。
凤火楼是个江湖门派,商行天下,兼职做些暗地里的买卖,也是江湖第一大综合门市,从情报杀手到针头线脑,没啥是他们不卖的。
皇帝在宫里宴请三国贵客,提前为三周大礼和即将而来的三国比才大会预热。末了,皇帝又私下请梁皇喝酒,想商量着,把接下来一代人的同盟关系都安顿好。
梁皇为的也是这个,他梁家世世代代提防楚家作乱,恐他们扰乱三国和平,到这里已经是三百七十多年了,他们一定要把楚家熬死才行。
“师弟,你说的不错,东明和南楚世代友好,虽然明面上淡淡的,可是这一次楚家的手伸的太长了,我们不得不防啊。”
“可惜我家孩子都太小,阿哲太年轻,没有经过事,明锐又太小,我就是担心她,所以,才想让你家子青给她做师傅,把他所见的楚家都教给她,这样,就算我们走了,这联盟牢不可破,楚家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两个人的打算挺好,可是谁知道,隔天他们在睿王府的家宴上,却得到了一个始料不及的结果。
三周礼之前,慕容彻作为父亲,要替女儿担“福”,意为孩子还小,受不起如此大的福气冲击,父亲为一家之作,该为女儿挡一挡。
宴会请的都是些长辈,又因为皇帝想给明锐寻个好师傅,所以把梁皇和梁子青也请来了。
南宫王妃鲜有地出席了,明锐这才有机会看清楚自己娘打扮起来到底长啥样,她的娘很漂亮,很纤瘦,一身大红色绣金正妃服,杏眼如水,顾盼生情,比侧妃凌氏高处不止一个档次,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明锐不禁觉得自己父亲眼瞎了,她娘比天仙都不差毫分,凌妃论哪一点能比得上啊。
“父皇万安,梁皇陛下万岁,父亲安好。”她微笑着,礼数周全,毫无被冷落的落寞和幽怨,反而光华照人,风姿绰约。
南宫辉见了,溺爱之情溢于言表,“敏儿,怎得才来,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叫父亲担心了,只是想着明锐挑嘴,就另外备了些菜,叫客人们久等,实在是失礼。”
说着,南宫敏就欠身告罪,明锐听见母亲给自己另外准备了饭菜,心里蛮高兴,座位是她和母亲在一起,娘还想到了这些,她不由地有些小激动。
上座,是梁皇和皇帝一左一右坐下,下面分列两边是诸位亲戚,慕容彻和梁子青面对面,他听说父皇有意求梁先生给明锐做师傅,心里也是高兴的,毕竟,梁子青誉满天下,文采斐然,明锐有这样的好师傅,自然是大幸。
凌妃在下首坐着,咬牙愤愤,她不愿意看慕容彻那高兴的样子,她的孩子从未得到过任何尊荣,从小到大的生日和三周礼都是敷衍了事,连节礼赏赐都比别的府少。
如今,一个女儿却能得这样的宠爱,实在是不公!
她恨着,但是没有人管她,大家都遗忘了角落里的侧妃,所有的目光都围着南宫敏和她怀里的小寿星,恭贺不断。
斟酌了许久,见众人也喝的差不多了,梁皇试笑着试探自己的儿子,“明锐如此聪慧,若有至圣为师,将来必然是无双明珠。”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可是梁汇却不领情,冷哼一声,“又丑又胖的明珠,呵呵,真是难得。”
他的声音不是很高,但却也足够坐的近的人听到,慕容彻原本笑脸正要敬酒,听到梁汇这一句话,他“啪”地一声将杯子扣下,瞬间被怒火所席卷。
慕容彻恨不得掐死梁汇,但是碍着酒席是为福气,不宜生气,他眯眼,沉声道,“我的女儿自然由我来教,不劳别人操心了!”
明锐正坐在母亲怀里,乖乖地等娘亲给她喂饭,她没有注意到别人说她又丑又胖,只听见了慕容彻突然生气,她要转头看究竟,可是南宫王妃却温声哄她,“乖,不要分心,好好吃饭才能长大。”
“啊呜。”明锐一口咽下母亲送到嘴边的炒饭,幸福洋溢,也顾不上别人干啥了。
“嗯,娘的明锐好乖,王爷也别说,臣妾可不愿叫你书房里那帮子酸人来教女儿,我家的明锐啊,就跟着皇爷爷和叔公学,好不好。”
南宫敏虽然不想看到这个令她伤心的孩子,可是这是她的女儿,她不许有人来欺负明锐!慕容彻听了,微微一笑,难得和南宫敏这样合拍子,“是,王妃说的是,有父皇和叔公这样胸怀天下的好师傅,明锐将来必然是个气度宽容的女孩儿。”
夫妻两个暗地里打架能打死,但是为了女儿,他俩难得一致对外,挖苦梁子青是个小气的酸书生。
皇帝在座上原本是出离了愤怒的,现在听儿子媳妇这样说,他看着梁皇冷冷一笑,“对,这孩子朕亲自教导,不用请什么师傅。”
梁皇尴尬非常,他狠狠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可奈何那位主子却根本不怕他,反而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席。
明锐要抬头去看那人是谁,可是南宫王妃却抱着她亲了一口,不让她看,“乖,有些人你永远都不必在意,懂么?”
“哦……”
什么在意不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明锐所有的注意力都黏在了娘亲身上,都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不明就里的应了一声。
一场宴会,皇帝彻底断绝了和梁家来往的想法,因为没人可以忍受别人说自家的孩子丑!
他大发雷霆,命阖宫上下,再不许提及梁子青此人,永远都不许让明锐知道关于南楚梁子青的任何事。
往事经年,明锐渐渐地淡忘了这场宴会,可是,有人却一辈子都忘不了,反而越发鲜明。后来,梁子青时常想,要是这个时候他不是那样的年轻气盛,说不定,明锐真的会养在他身边,从小和他相处,再也不会分离。
三周宴会很盛大,客人挤满了睿王府,处处歌舞不停,皇帝抱着明锐,乐得合不拢嘴,辰太子是个慈眉善目的男人,他抱着明锐将熟睡中的她交给了自己的儿子,逗弄他。
“宸儿,看,这是你媳妇儿哦。”
“爹,我不要小猪妹妹做老婆……”萧念宸哭丧着脸,他都抱不动怀里的妹妹,为什么爹爹要给他娶一只小猪呢。
可是大人们只是哄堂大笑,七岁的萧念宸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抱着明锐,可他只有七岁,只一句话的功夫,就把明锐掉了,而明锐迷迷糊糊地,她滚了滚,滚到了被子里,扯着被子盖上又睡着了。
萧念宸见明锐滚到了南楚一位先生的衣袍里,扯着人家的衣袖又睡着了,他看着那先生,想让他把小孩儿抱起来,可是那人却冷冷地扫了妹妹一眼,然后冷笑着瞪了他一眼。
他吓到了,但却仍旧畏畏缩缩地往前走,想把睡在地上的妹妹抱起来。
这个时候有个人先他一步,将明锐抱了起来,又抱回了热闹的众人之中……
大家乐呵着逗弄刚刚睡醒的明锐,慕容哲却心事重重,因为他二哥慕容越回来了,虽然二哥疯着,非说他改名字叫宁国生了。可这改变不了,他却仍旧是慕容家嫡皇子,仍旧是明锐亲生父亲的事实。
他很害怕二哥会抢走明锐,很怕很怕,即便二哥冷眉冷眼,不爱和明锐打照面,可是,他还是怕。现在父皇要抱着明锐去见二哥了,他真是高兴不起来。
“父皇,我——”
“不用担心,你二哥病好了,他不会的。”
慕容哲想要阻止,可皇帝却叫他放心,转而将明锐放在地上,指着远处一个俊立的青年,叫她认人。
“明锐啊,那是你二叔,你去认认,顺便叫他过来。”
明锐顺着皇帝指的方向去看,只见一个年轻人,眉眼间有些冷,右脸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疤,有些狰狞,虽然如此,却依旧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她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怎么瞧着,有些像她呢……
侄女像家姑,是有这句俗语不错,但是,没有侄女像叔叔的吧,难道是她父亲从前也像是叔叔一样,只不过是因为大变故,所以长得变了?
她犹豫了一下,小跑到宁国生身边,仰头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卖一下萌,谁知宁国生低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明锐被瞪得吓了一跳,她看着走掉的宁国生,回头,无助地看着三叔和皇爷爷,这个二叔貌似不喜欢她,干嘛要她来喊他啊……
“明锐去,去喊他啊。”
“……”
明锐盯着自己的爷爷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真的是让‘她’去喊二叔,她无语,二叔不喜欢小孩子啊,而且她长得也不像是个天使,反倒是像个加大号的皮球,除了自家亲人,谁都不会喜欢她这种小胖子的。
想到那天父亲和母亲在她睡着之后的对话,她心里就有点气馁,这年头,连找个师傅都嫌弃她丑,可见她在别人眼里真的是丑到一定境界了。
她垂头丧气地跟在宁国生身后,又不敢去叫他,怕被瞪,可是皇爷爷又似乎很期待……明锐真想告诉她皇爷爷,像是她这样的胖小孩,除了父母和爷爷叔叔之外,可能没人觉得好看,所以不必特意去显摆一下。
丑娃娃有什么好炫耀的。明锐觉得她皇爷爷是想炫耀,根本不知道自己跟着的是谁。
那是她的父亲,亲生父亲。
宁国生被跟得烦了,他见父皇一脸期待,心中气恼就不打一处来,他们难道不知道让自己看见这个孩子是多么大的伤害吗,他妻儿尽数失去,偏偏只有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别人的幸运,就是他的巨大不幸!
宁国生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跟着自己的明锐,他眯眼,故意等明锐走到身边,小明锐见他等自己,心中一喜,还以为是这二叔心软了,于是,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果,伸着小手递给了宁国生。
她仰头暖笑,正要和宁国生说话。谁知道,宁国生却一把打掉了她手里的糖果,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
站在一边的三皇姑见状,眼里立马就嵌了泪,心酸不已,她赶紧抱起明锐,躲开了宁国生,“越小子,你对一个孩子撒什么气呢,孩子怎么惹到你了。”
孩子有什么错,正主儿的仇家在那里,他也能笑,偏偏对孩子这么坏。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枉费她一直惦念。
“她哪里都惹我,最好别让我再看见她,哼。”宁国生冷着脸,狠狠地剜了明锐一眼,随之拂袖而去。
三皇姑抱着明锐,心里替她难受,周围的皇亲见宁国生走了,都围上来安慰三皇姑和明锐。
“三妮儿,别搭理那个混小子,他一直都不喜欢明锐,往后,咱们都躲得他远些就好。”说话的是廉亲王妃,她拍着三皇姑的背安慰她,替她擦泪。
人们都是好意,可他们眼里的叹息和了然却让明锐心中蓦地委屈,她好心给他糖果,不吃就不吃,为什么要用那样严厉的方式对待她呢?她活下来了,就是错误么?
她把脸埋在姑奶奶的怀里,吸着鼻子,哽咽了,都怪皇爷爷,做什么不好,要让她来叫可怕的二叔,明明知道二叔很讨厌她……
慕容哲远远地瞧着,心里竟然很开心,只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他低头不说话,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兴奋。
半晌之后,皇帝叹了一口气,从妹妹手里抱回了自己的孙女儿,他以为血脉神奇,越儿会一眼看到明锐的长相,对她有些亲切感,可没想到……
皇帝想着,不免在心里老泪纵横,就算告诉老二这是他亲生女儿,恐怕那个混帐也是心冷肠硬的,不会好好照顾明锐,可能还会把楚云娘之死怪罪到明锐身上,皇帝都能想象未来的场景,越儿指着明锐骂她:若不是护着你,你娘也不会死。
而他可怜的明锐不仅会挨骂,还会挨打,被疯魔的儿子虐待……
不怪他胡思乱想,实在是他看着越儿那样狠佞的眼神太过于后怕,毕竟,就算不是亲生的,谁家的叔叔会对一个无辜的三岁侄女面露杀气呢?
他心寒无比,转身将明锐放进了慕容哲怀里,亲了亲明锐的脸,又拍了拍慕容哲的肩膀,喟叹,“究竟还是缘分……”
缘分比血缘更加奇怪,皇帝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感慨无限,这个做叔叔的,比明锐的父母都更加上心,更加疼爱她,难怪老天爷是让阿哲挖回了明锐,而不是让越儿找回女儿。
转身,皇帝勉强笑着挥手,身边的太监受命,立马捧了圣旨来。
“皇上圣旨,众人跪接——”太监一声尖尖的传令声,众人便赶紧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嫡子慕容哲,聪颖好学,堪当重任,此降臣籍,入主双贵,改宗籍为南宫敬哲,望其敬先祖,不负朕意。郡主慕容明锐,慧睿非凡,乃上天所赐,今三周礼成,该当入宗谱,册封号——”
说道这里,皇帝挡住了太监,将圣旨直接放在了慕容哲怀里。
“朕,”皇帝环视一周,见慕容彻和慕容越跪在一起,心中自有一股无名火,他放下圣旨,抱起明锐,威严向所有人宣告。
“朕将册封明锐为荣华长公主,食邑临南三州,享一等亲王俸,从今以后,由朕亲自教导。”
圣意一出,众人都傻眼了,慕容彻一党连劝谏都来不及反应,而皇亲却都纷纷高呼皇上万岁,公主千岁。
这封赏给太子尤显难得,更何况是一个郡主!逾越礼制伦常的封赏,很快就在东明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是,皇帝一概不理,铁了心要册封明锐。
强权之下,慕容绯的鞭子又多了些高级试验品,他当朝鞭责目无君上的臣子,吓退了一干文弱臣子。
加之勋贵弹劾睿亲王聚众议事,很快,士子们的那点儿无力的反抗就被镇压了。
一时间,明锐的实际地位已经超越了其父慕容彻,甚至隐约有问鼎储位的架势。
而这些,和明锐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别人的赐予,她就像是个布娃娃,突然得了个心疼她的主人,为她筑造华丽的房子,做最好看的衣服。
可是,说到底,她还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布娃娃。
一切的权力都来自于皇帝的恩泽,她只是狐假虎威里的那只蠢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