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国的东南岸,便是东蕖海。贯穿宛都的那条河,最终便是流向这片海域的。
因海域辽阔,不同于小江小河上的船只,要想尽快到达那个岛屿,周全起见,必须乘一帆船为好。好在宫中出力,很快便雇来一艘长约数十丈的船,其中有几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可供休息,虽说不比双层游船舒适华丽,可对于航行来说,此种帆船便已足够。
一行五人,皆非会水之人,其中做过此种帆船的,也就只有齐煜一人——他自小跟着父帅南征北战,四处游历,东蕖海自然来过数回,不止是他,苏宸也来过数回。
彼时风平浪静,天色奇好,碧空如洗,远远望去,天际连接大海,白云皎洁无暇,朵朵浮在空中,时不时有一群海鸟飞过。脚下是湿润的礁石和泥沙,蔚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浪花翻滚过来,一下一下拍在礁石上。
置身于此,方领略到天地之大、人之渺小,似乎一切烦恼都可随风而去。所谓海纳百川,人的心胸若是和海一般广大,又怎会徒添一腔烦忧呢?
“先进去歇会儿吧,否则可能待会儿要晕船。”齐煜最后跳上船,对唐谷溪和玉蝉道,说完后,又把头转向林寻,犹豫不决地看着他。
林寻忙向后一跳,大声道:“你让她两个去就是了,别小看人,我怎会晕船?别忘了,我可是马背上长大的人……”
齐煜笑了笑,“随你。”
唐谷溪和玉蝉倒不是因为晕船,而是一路上过来,早就疲惫不已,加之唐谷溪大病初愈,也不急着观赏海上风光,二人索性走了进去。
陆卫负责安放行李,身上大包小包的,早跟着船夫钻到隔间忙碌去了。甲板上,只余下林寻和齐煜二人。
船本身不大,舵手也不多,四周有穿着粗布短衫的船工来回搬运货物。虽说是雇来的船,却也乘载着其他打渔之人,以及前往岛屿采药的医者,行人来往,寥寥可数。
林寻初次登船,抑制不住好奇心,望着苍茫大海发出连连赞叹,时而吟诗时而歌唱,自他从宫里出来后,还从未有过如此开心的时刻,仿佛转眼又变成了整天跟在齐煜身边玩耍的孩子一般。
可是不一会儿,旁边便传来“哇”的一声,齐煜不必回头,也知是林寻吐了。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倒没有嘲笑什么,招呼船工过来清理,又让一人扶着他走了回去。
回想着林寻煞白的脸色,齐煜站在海风中笑了好一会儿。
日落西山,暮色苍茫。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唯有他一人站得挺拔趣÷阁直,如同山间的寒松一般,临风而立。
蜉蝣岛,蜉蝣岛……
距此最近的,便是蜉蝣岛。
时隔一年了,她在这岛上,过得应该还好吧?梅花毒的毒液可全清了?解药的后遗症可缓解了?那种可以混合海水而进食的花……当真有奇功益效么?她变成什么样子了,会不会不敢见他?到时他又该说些什么?
齐煜闭了闭眼,微仰起头,使咸咸的海风直吹向面颊,疏解着因焦灼而引发的头疼脑热。
再次睁眼时,天色又暗了几分。
他哀叹一声,转过身来,走向微开的木门。倏然之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身旁闪了过去,再次看时,早已消失不见。
他的心提了起来,多年的战场经验使他时刻保持着警惕,虽说此船上的人都是严格查控过的,可也难免有漏网之鱼。
要知道,唐谷溪与林寻一年前惹下的人,可不是少数的。若有刺客,必是冲他们而来。
转念之间,齐煜已顺着那人的方向走了过去,可四周空寂一片,唯有不远处几个船工在料理货物,见到走来,不觉都抬起了头。
“齐公子,有事吗?”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方才可见有人过去了?”
“没有……”
“没有,只有我们四个。”
“公子要找谁?”
齐煜摇了摇头,转身向一侧走去,细细观察着周围的景物,路过脚下一块厚重木板时,他停了下来。
“此为何物?”他指着那块木板。
“那是船舱入口,早就不用了的,因入口太小,许多货物运不进去,只好重开了一个。公子若想下去,可以从那个大的——”
“不必了。”齐煜回过头来,凝视地上的木板,将手中的长剑丢在地上,单膝跪下去,缓缓掀开了木板。
下面是四四方方一片漆黑,天色已晚,暮色下更是模糊不清。齐煜眸色愈深,凝望着这块黑暗,双唇紧紧绷在一起,冥冥之中,他愈发感到底下肯定存有异样。
“公子,你要——”
话未说完,齐煜便跳了下去。
因轻功在身,落地之时竟悄无声息,眼前顿时陷入乌黑,待他适应过来,才隐隐看出一些物件——皆是罗列堆积的木箱子罢了,还有一些渔网等捕鱼用具。
然而,令他不安的是——他竟安然无事地下来了!
倘若那人真的要阻拦自己,是不会等到自己下来的,早就在他跳下的那一刻,先发制人了。然而,落地良久,对方竟无半点动作。
似乎……对方并非要与他为敌,而是……而是故意引他下来的。
故意引他下来?
对方究竟是谁,要做什么,为何要引他下来?一连串猜想涌上心头,齐煜压根不怕对手有多强大,他怕的是,不知对方的心思,倘若中了计该怎么办?
中计?!
此念一出,齐煜顿时冷汗直下,他怎的忘了,上面还有四个不知情的人呢!林寻晕船、唐谷溪又大病初愈、玉蝉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一个陆卫还可以对抗刺客!
短短一瞬,齐煜脑子一片空白,回头便要飞上去。
然而,在他双脚刚离地时,一双手横飞过来,一把拽住了他。齐煜反应迅速,虽被拉住了可行动却未慢上半分,一脚踢出,对方猛然退后几步,落地之后,又立掌为刀,径直砍向对方脖颈。
然而,在他出掌之时,一个分外熟悉的脸庞浮现在黑暗中。掌风扫过去,离那人的脖颈只余两寸之时,猛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