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意思说。”解韫缓步走近,坐在长凳上,埋怨说,“若不是为了帮你说情,我也不会遭这罪。”
话一出口,见张半仙抬头瞄了眼面摊的方向,复又倾身上前,对解韫小声说,“还真别说,这姑娘够凶够狠,的确惹不起。”
“她方才推了我一下,弄得我到现在还疼呢。”说着说着,又抬手揉了揉胸口。
“那是你活该。”解韫揉着额头嘲他。
“嘿!你!”张半仙抬手指人,正欲驳斥。忽然,见其神色一转,又奸笑着问,“你是不是喜欢她?”
解韫闻言微顿,紧接着又回身看向面摊,映入眼帘的是言浔同秦双儿说笑的身影。少年嘴角抽了抽,冷哼道:“这么凶,谁会喜欢她。”
张半仙满脸写着不信,不紧不慢的说,“天眼已开,休要骗人。你就是喜欢她。”
“你这狗屁天眼,趁早关了得了。”解韫二话不说,直接骂人。
张半仙却也不恼,自顾自的说,“不开天眼我也看得出。方才我说要摸骨,瞧把你给紧张的。怎么?就这么怕我占她便宜?”
“我是怕你挨打。”解韫立刻反口,随手拿起案上的毛笔,在青笺上描描画画,漫不经心的说,“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她。”
“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随手扫了扫案沿,张半仙忽然凑近,神色正经的说,“欸,韫哥儿,我跟你交个底。方才看面相,我瞧这姑娘与你有缘,将来……她定是你的妻。”
笺上笔墨一顿,少年骤然抬眸,见桃目潋滟不再,转而映光灼灼。
只一瞬间,心中千回百转。解韫面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欣喜,却又在下一瞬颔首垂睫,忽然闻得一声嗤笑,少年道:“瞎说什么呢,人家有相公。”
张半仙抿唇轻笑,摇了摇头说,“她没相公。”
“怎么没有?”解韫正色解释,“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都嫁了人了。”
张半仙却不以为然,仍旧摇着头,说,“那只是她说的罢了。你不妨去问问她,她相公是三书六聘,十里红妆,迎她入门,娶她为妻的吗?”
此声落下,再无他声。
笔尖悬停在青笺上空,不觉间有墨滴点落,在纸上晕染开来。解韫垂睫看着墨,冷哼一声,道:“闭嘴吧,你个神棍,少说屁话。”
张半仙又被骂,摆了摆手说,“罢,罢,罢,风水玄术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既不信,我也不同你多说。”
随后二人东拉西扯闲聊了一阵,原本张半仙还说这话,忽然眉头一皱,忙道:“哎呀,我肚子有点儿疼,得找个茅厕方便一下。正好,你替我看着摊,我去去就回。”
解韫点头答应,目送着张半仙捂着肚子离去。
下一瞬,少年蓦然回首,目光落在面摊中的那道清影上,桃目间漾着三月春光,解韫笑着说,“臭丫头,敢骗我。”
眼下摊上只有三两个客人,面都上齐了,秦双儿乐的清闲,便坐在言浔对面和她闲聊。
两个姑娘正聊的热闹时,忽听身后解韫高声嚷,“软软。”
秦双儿闻声,斜了斜身,将头一歪看向对面,彼时见解韫正趴在张半仙的摊上,手中拿着毛笔描描画画,面上仍是那副倦懒神情。
收回目光,秦双儿对言浔道:“叫你呢。”
言浔连头都不回,恹仄仄的丢下一句,“叫呗。”
“软软。”解韫又叫了一声。
“……”
“人家腿疼,走不回去了,你来接一下人家好不好?”
“……”
“软软,你不要我了?”这一声,解韫嚷的有些委屈。
“……”
“软软……”
言浔不回答,解韫便一直嚷,一声高过一声,不厌其烦。撒娇卖萌,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秦双儿听着忍不住笑,推了推言浔的手说,“算了,韫哥儿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原谅他吧。”
“……”言浔垂着头没回答。
解韫又在嚷了,现在只差在摊位上打滚了。
“哎呀,你快看看他吧,太好笑了。”秦双儿又推了推言浔,然后捂嘴掩笑。
听着身后花样百出的叫喊,言浔终是撑不住笑出声来。佯怒着转过身去,只见解韫正抵着案面冲自己笑。
小人儿假装高冷,翻了个白眼,又转过身去。
“软软,别转过去呀,再看我一眼嘛。”娇滴滴的挽留声接连响起。
这一声嚷的一旁桌上吃面的客人都有点儿受不了了,纷纷回头去看解韫。
秦双儿一见,抿唇轻笑,随后起身拍了拍言浔的肩,说,“你还是赶紧去吧,要是再这样让他嚷下去,迟早是要把我摊上的客人给吓跑的。”
话音落下,秦双儿便转身朝着客人的桌前走去。
转眼间,便只剩下了言浔一人。
“软软……”
呼唤还在继续。言浔受不了,当即起身朝着算命的小摊走去。
少年趴在案面上,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解韫看着言浔甜甜一笑,十分乖巧的说,“软软,你来了。”
立在对面,言浔假装严肃,也不看解韫,只说,“我不叫软软,我叫阿澈。”
“都一样。”解韫不以为然,挺身坐直,随后笑着抬手拿起身前的那张青笺,递到言浔面前。
言浔瞥目一瞧,只见素色之上点墨勾勒,汇成的竟是自己的画像。
望着画中的自己,言浔惊叹。当即转过身去将青笺接过,又仔细看了看画中人,没想到样貌质韵十分传神。
丹青妙笔也不为过,解韫这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
言浔抬眸,忍不住问,“你还会画画呀?!”
“好看吧?”解韫笑吟吟的问。
“好看,好看。”许是画真合了小人儿的心意,言浔不在怼人,只举着画仔细端赏。
岂料,下一瞬解韫竟又不知死活的来了句,“是不是画的比本人好看?”
此话一出,当即引得言浔面色一沉,随手摔了青笺,怒声说,“好看个屁。”话音未落,转身便走。
好在解韫眼疾手快,迅速起身抓住小人儿的手腕。
“哎呀,我不逗你了还不行吗。别走嘛,看在我给你画画的份儿上,饶了我这次吧。”央求声接踵而至。
言浔生气扭身要走,解韫却死也不肯松手。二人于案前相持,顿了顿,明眸一转,见小人儿回眸,一脸傲娇的说,“看在你给我画画的份儿上,我就暂且饶了你这次吧。”
“我就说嘛,软软最好了……”
解韫正准备拍马屁,谁曾想言浔却又打断道:“不过,你得坐在这儿,让我也给你画一副。”
“你给我画?!”解韫错愕,“你也会画画?”
“当然会了,我画的比你好。”
“行啊!有人主动为我作画,何乐而不为呢。”解韫也不迟疑,当即松开手端坐于位,对言浔一脸认真的说,“切记,把我画的帅一点儿啊。”
言浔轻笑,眸间一抹狡黠,笑着回,“放心,保证帅的连你自己也认不出。”
话音落下,言浔便坐在对面附身低头,提笔在青笺上描画起来。
解韫正襟危坐,满心期盼的等着自己的画像。
可谁曾想言浔作画的时候连头都不抬,也不看自己一眼。
解韫忍不住提醒道:“欸,你不是在画我吗?倒是看我一眼呀。”
“不用看,你的长相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言浔依旧不抬头,只趴在案上认真勾勒。
这时,正巧赶上张半仙回来,看见解韫与言浔执笔对坐,不禁好奇走上前去瞧。
张半仙来至解韫身侧,俯身弯腰去探看言浔身下的青笺,不想竟被小人儿给发现了。
言浔一扯青笺,怒声嚷,“谁让你偷看了?不许看。”
许是对方才那一拳还心有余悸,张半仙立刻撤回身,作乖巧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嗯嗯,不看,不看。”
又转过头去问解韫,“她在画什么?”
“画我呀。”解韫得意洋洋的说。
与此同时,言浔欢声嚷,“大功告成。”
“这么快?!”解韫和张半仙异口同声,紧忙附身去瞧。
“画的帅吗?”解韫又问。
“帅!帅炸了!”言浔拿起素笺拍在解韫胸前,笑嘻嘻的说,“收好。”说罢,转身便走。
解韫和张半仙两脸期待,一齐看向素笺。
只见上方画了一只大乌龟。
。。。
“王八,哈哈――”张半仙登时捧腹大笑,连声问,“这就是你呀?”
解韫看着画,嘴角抽了抽,气的说不出话来。下一瞬抬眸,正巧看见言浔对着自己挑眉笑,“怎么样?帅不帅?”
“你!”少年怒声大喝,“你给我站住。”
……
回去的路上,言浔扶着解韫问,“不把那个江湖术士拉去送官,他若是还行骗术骗人怎么办?”
“你当真以为他骗得了人?”解韫轻声笑,又说,“你看他那条半吊的胳膊,就是上次骗人的时候被人家给打的。”
“哦,是这样啊。哈哈,那我就放心了。”言浔点了点头。垂眸时忽然一丝失落,小声说,“若是他真会算命就好了。”
言浔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因为想寻相公。解韫又怎会听不出。
桃目流转,解韫垂目看着小人儿,顿了顿说,“不过话说回来了,若说起算命的本事,我可比他精通。你若是真想找人算,我可以帮你呀。摸骨,我可以贴身服务。”
末了,指尖力道一收,顺着小人儿的肩向下抚去。
须臾停顿,“啊!我错了,不摸了,不摸了。姑奶奶饶命啊……”
翌日,风轻日暖,面摊。
众人如约而至。
言浔和解韫坐在桌前吃云吞,张半仙在对面摆好了摊,刘千武卸了扁担上前来与秦双儿搭话。
秦双儿今日心情不错,待刘千武也温柔了不少,眼下二人正蹲在角落里说话。
一片和谐,其乐融融。
未几,远远的便听见街尾有呼喝声响起,紧接着整条街便纷攘嘈杂起来。
张半仙闻声,好奇起身眺望,待看清来人后,面色骤变。
“我去。”话音未落,紧忙卷了纸笔便跑,摊位都不要了。
言浔和解韫听见声音,一并回头,瞧见远处乌泱泱的,正有一群人朝这边走来。来者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我去。”解韫同样的惊叹,一时间也顾不得吃面,紧忙起身拉着言浔道:“快走。”
口中云吞还未嚼尽,言浔怔愣,在摸不清头脑的情况下已被解韫拉着出了面摊,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解韫带着言浔走了没多久,那群人便缓缓朝面摊走来,所到之处吓得路人百姓纷纷落荒而逃。
跟班开道,请着一个体态臃肿,肥头大耳的男子进了面摊。其中有一人立刻搬了凳子来,对着男子奉承道:“朱爷请上座。”
定睛一看奉承之人竟是赵六。
男子坐在长凳上像座肉山,其余人等则立在一旁。
“双儿,快出来,朱爷看你来了。”肉山开口,笑眯眯的朝里面嚷……
言浔被解韫带着离开,二人一路疾步。
解韫腿上有伤,以前一瘸一拐的,现在恨不能跑。
“他们是什么人?”言浔扶着人问。
“这还看不出来,地痞呗。”
“他们来做什么?”言浔又问。
“收保护费。每个人头要五十两,五十两欸,谁出的起。”解韫撇了撇嘴说,“给不起钱就打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方才你也看到了,为首的那个,肥头大耳叫朱坚。年初的时候,他看上了双双,便三天两头的带着手下过来收钱闹事。”
“那人好色的很,要是你再呆在那儿,可就要倒霉了,我这可是在救你。”解韫絮絮叨叨的说。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言浔闻言便是一惊,立刻止步说,“咱们走了,那双双和秦叔怎么办?”
言浔丝毫不理会解韫后面说的话,眼下她最担心的是秦老爹和秦双儿。
“呵,你还真是多管闲事啊,咱们都已经出来了,你还不想回去不成?”
二人对视,言浔二话不说,松开解韫便原路返回。
“欸,欸,你还真要回去呀?”解韫被撂在原地,看着言浔往回走,少年急声唤,“软软,回来!”
“……”不回答,亦不回头,言浔留给解韫的只有离去的背影。
“唉,真是个麻烦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