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面摊外,言浔看到了最不堪的一幕。
眼下秦双儿正被朱坚抱在怀中调戏,秦老爹跪在地上止不住的磕头求饶,以及……一旁垂着头,哆哆嗦嗦,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刘千武。
“朱大爷,钱都已经给你了,你就饶了我们吧。我求你了,放了我女儿,我求你,我给你磕头了,朱大爷……”
眼下秦老爹正被朱坚的手下束着手,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膝行至朱坚身前,扯着那人的腿,一边说,一边止不住的磕头。
“爹,爹……”
秦双儿在哭,挟制着她的男子却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抬脚将秦老爹踢开,不耐烦的骂了声,“滚。”
言浔一见,眸色骤变,当即提步朝内走去。
清影来至秦老爹身侧,扶人起来。
“你……孩子,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啊!”秦老爹看见是言浔,起都不起,急忙抬手推人走。
言浔无言,只摇了摇头。
对面众人瞧见言浔莽撞闯入,皆是一怔。
“你谁呀?谁让你多管闲事的?”有喽啰问。
言浔不答话,扶着秦老爹起身,随后抬眸扫视众人。
“啊!是你!?”人群中赵六惊声一呼。
朱坚动作一顿,转头没好气的问赵六,“她谁呀?”
“她……”
不待赵六开口,言浔便上前一步,纤影立在朱坚身前,冷声道:“放开她。”
“呦,这是来了个厉害的小娘子呀!”人群中有人调笑。
朱坚抬头,自上而下的打量着言浔。忽而,邪笑一声,紧接着又见那人脸上的肥肉颤了颤,说,“放了她也可以,你过来,坐我怀里。”
“哈哈――”话一出口,周遭哄堂大笑。
“软软,你别管我,快走啊。”哄笑声中,秦双儿颤声开口。
明眸冷彻,精光锐利,言浔睨着朱坚,“再说一遍,放开她。”
“妈的,小娘们儿,没长眼呀?也不看看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是谁,找死吧你!”一旁早已有人坐不住了,抄着袖上前来便要打人。
不想,被朱坚抬手给拦下了。
下一瞬,朱坚当真按照言浔所言松了手。
秦双儿扯着衣领,滚身而下,秦老爹紧忙上前去抱女儿。
朱坚冷哼一声,抬手对言浔勾了勾手指,说,“你,过来。”
“朱爷……”
赵六在一旁小声开口,原本正欲说些什么,谁曾想就在此刻,见小人儿猛地抬起一脚。
言浔气急了,现下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恨不得一脚踢死朱坚。
只可惜,正欲发力之时,腰际猛地一紧,紧接着整个身子便被带着向后退去。
那一脚终究踹了个空。
眼看着朱坚还稳稳地坐在长凳上,而自己却被人揽腰抱着后退。
“谁?”言浔厉声侧目,对上的是一双冷色眼眸。
小人儿微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解韫,眸间厉冷,凛然若寒冰。
少年沉面不语,只抱着言浔迅速后退。他腿上有伤,动作却十分敏捷。
只一瞬间,将言浔扯至身后。再转目时,少年一改冷峻面容,转而满脸堆笑,躬身对朱坚唤,“朱爷。”
朱坚瞧着他,微微一顿,“呵,是你呀。”
“是我,是我。”解韫奉笑问,“朱爷近来可好?”
“好个屁,少奉承我。”解韫有意套近乎,朱坚却并不领情,只抬手指人说,“你滚开,让她过来。”
朱坚抬手指着自己,那模样甚是嚣张。言浔看着更觉怒极,眸中敛火,手上发力。
她满心想着要把朱坚打成肉酱,解韫却抢先一步,一把按住小人儿,又对朱坚点头哈腰的笑,“朱爷,还是别了吧。您行行好,这是我妹妹。”
“你妹妹。”将头一歪,朱坚皮笑肉不笑的说,“哼,你妹呀!”
话音未落,见肉山起身,朝着言浔这边走来。
解韫见势不妙,手中力道不褪,又将言浔护紧了些,仍对着朱坚笑,“朱爷,别呀。”
朱坚见解韫有顶撞之意,眯了眯眼,说,“起开。”
身后言浔咬牙挣扭,她就是看不惯朱坚横行霸道,想给这些地痞无赖点儿颜色瞧瞧,可无论如何解韫都不肯松手。
见少年一动不动,死死的按住言浔,面上笑意不改,又说,“朱爷,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呵。”朱坚冷声一笑,抬手打在少年脸上,他问,“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朱坚一下接一下的打,巴掌声很大,力道很重,转眼间少年的侧脸已然红了一片,可他仍在笑,“朱爷,不是我有意护着妹妹,只是因为……”
解韫顿了顿,接着说,“我这妹妹是个傻子,脑子有问题。之前又赶上荒年,吃过死人肉。方才她不是有意要冒犯您,就是一看见肉,她就……”
少年欲言又止,朱坚闻言却被吓了一跳,紧忙收手。
“不信您问六爷。”解韫见势又立刻补了一句。
朱坚登时转身看向赵六,见对方止不住的点头。
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对上这么个“会吃人肉的傻子”,试问谁会不怕。
万没想到,解韫这老招新用,玩儿倒是溜。
一听这话,言浔气的头顶冒烟,当场瞪大了眼睛,高声质问,“你说谁是傻……”
只是,话还不等说完便被解韫转身捂住了嘴。少年一边拉人,一边说,“看吧!这是又要犯病了。”
话一出口,对面众人急忙后退。
朱坚更是指着人大骂,“滚!赶紧带着她给我滚。”
解韫陪了笑脸,也不迟疑,连拖带拽的将人拉出了面摊。
言浔想挣脱,想破口大骂,更想把朱坚打成猪头。可现在,她一样都做不了。
被解韫强行拉着走出两条街去,少年终于松开了手。
“王八……”言浔解脱,正要骂时,解韫却抢先一步抬手打在小人儿的后颈处。
眼前一黑,言浔当场晕了过去,倒下时又被少年抗在肩上带走。
……
鬼宅。
言浔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屋顶,下一瞬,骤然挺身坐起。
不想,又被人一把推倒。
肩头忽沉,言浔失重,重新躺回到床上。再欲起身时,已经被按住了肩。
对方力道太大,逼得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王八蛋,放开我。”言浔抬起另一只手挣扭,却无济于事。
“省省吧,别白费力气了。”解韫倦懒的开口。
岂料下一瞬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感觉颊上火辣辣的痛意袭来。
被人凭空扇了一巴掌,解韫怔愣。
“为什么不让我救双双?”质问声接踵而至。
半张脸酸麻肿胀,可见言浔下手之重。感受着阵阵痛意如海浪般上涌,解韫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说,“呵,救双双,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有什么本事去救她?”
“谁说我救不了?”言浔怒声大吼。
解韫神色平静,问:“你要如何救?”
“我杀了他们。”许是怒火攻心,言浔已有些失去理智。
“呵,”解韫又笑,转过头去,看也不看言浔,说,“你知道朱坚是什么人吗?就敢口中狂言。”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言浔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只知道,双双是我的朋友,她对我有恩,我不能看着她任人欺凌,而冷眼旁观。”
只一瞬间,小人儿双眼霎红一片。她永远都忘不了方才秦双儿被朱坚强行搂在怀中调戏,而秦老爹只能跪在一旁绝望无助的神情。
一想到这儿,小人儿起身下床便走。
解韫无言,却还是抬手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顿了顿,“你不能去。”
“放开!”言浔回身挣扭推搡,可无论如何都甩不开解韫的手。
半晌,见怎么也挣脱不了,纤影随之一顿。眸间凛冽,紧盯着解韫,言浔忽然变退为进,上前一步,冷声问:“我且问你,方才为何不救双双?”
桃目微抬,解韫不躲不闪,直言道:“我救不了她。”
“哼!依我看,不是救不了,是根本不想救。”言浔的眸间带着恨,她咬着牙说,“你武功那么好,倘若真心想救人,怎么可能救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说白了,你就是怕得罪那姓朱的。”
言浔一语点中要害,紧接着压身而下,道:“解韫,你可真是狼心狗肺。双双和秦叔待你那么好,到头来却换了你一个见死不救,还真是良心喂了狗!”
与之对视,桃目微冷,解韫也不解释,只平声道:“随你怎么想。”
“那我再问你,方才刘千武为何不救双双?”问这话时,言浔眸间精光摄慑,暗含内刃。
“……”少年闻言,微慌,不作声。
“呵,”这次换言浔冷笑,“你同我说,刘千武是好人,他是真心爱双双,我信你。可是方才,就在双双受辱之时,那个真心爱她的人在做什么?他站在一边,低着头,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解韫深吸一口气,说,“刘千武只是寻常百姓,他也会怕。”
“少放屁!”言浔凛声质问,“寻常百姓又如何?倘若他真的爱双双,他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受辱吗?”
“……”喉结微动,解韫却什么也没说。
“平日里假仁假义,千好万好,到了紧要关头呢?”言浔声声在问,眸间却已是澄明一片,“他根本就不爱双双,他只爱他自己。他这是自私,是怯懦,是窝囊。你也一样。”
言浔不留余地的斥骂,随后挺直了身,转目看向房门,说,“我之前好心留下来照顾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心地不坏,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别人的好。”
最后的那句话,犹如利箭穿胸而过,引得解韫心头一颤。一夕晃神,指尖力道尽退。
“我不想再和你这样的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了。”言浔的声音平静不起波澜,亦或是心如死灰。
“你好自为之吧。”话音落下,奋力挥开解韫的手。
皓腕滑落出指尖,解韫掌中一空,手臂顺势垂下。
言浔头也不回的离去,纤影转出房门。
身后一片静默,解韫无言,没有辩驳,亦没有挽留。
眼下正值晌午,日光烈艳,穿过窗牖打在身上。阳光恰好形成一道分割线,少年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
傍晚时分。
解韫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没什么难过的神情。眼下那人正无所事事的吃着玫瑰酥,一个接一个。
口中之食还未嚼劲,又伸手去拿,不想这次却掏了个空。
“嗯?”解韫拧眉,目光转向一旁,见身旁的玫瑰酥全都被吃光了,如今仅剩下包糕点的油纸。
拿起来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一瞬静默,少年舔了舔唇,紧跟着翻身坐起。
举目四望,见房内空无一人。
阳光仍在,穿透窗牖打在脸上,除却颊边微烫,少年周身寒凉。
解韫垂睫,叹了口气。此一刻,所有表面佯装的云淡风轻被尽数打破,他终究是有所失落。心里跟那油纸包一样,空落落的。
“呵,失心疯啊。”自嘲了一句,旋即抵床起身,一瘸一拐的朝房外走。
推开门时,见落日熔金,红霞染天。
天际洒下一抹红与金相融的暖光,轻轻柔柔,拢在少年身上,奈何却映不起一丝暖。
桃目平视漆门,其间花色凋敝,覆霜带雪。
顿了顿,解韫俯身坐在台阶上。一如这几日以来的每一天,只要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会坐在这儿。
再等半刻钟,便会有人推门而入,笑着冲自己嚷,“我回来了。”
可今日,那个人应是不会来了,解韫在心里想。可他依旧来,也依旧坐在石阶上。
抬望眼,眺夕阳,竟觉悲凉惆怅。
少年颔首,摇头轻声笑。
就在此刻,远处门扉吱呀一响。
猛然抬眸,少年眸间似有花开。不想下一瞬,却又被吹散了希望。
门外无人,只有风来。
面色一沉,解韫拍了拍头,低声喃喃,“唉,想什么呢?”
当即起身朝房内走。
身影方一入房中,忽而身后又闻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