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七日,朝廷敕使大原重德,在萨摩岛津家主齐彬的陪伴下,这位新任的左卫门督到达了江户,下榻在萨摩藩邸。
而六月五日这幕府中枢才刚刚重组完,越前福井松平家的老藩主庆永,这位齐昭一系的主将之一,就任了幕臣之首“大老”,而老中的役职也经过一系列变幻:
原老中首座久世广周退为胜手方,和留任的松平信义,新上任的水野忠精、板仓胜静、胁坂安宅和井上正直,这六位老中与松平庆永一起成了新的幕府首脑——当然,十七岁的幕府将军家茂亦然亲政,这位才是幕府法理上的至高者。
按理说,这二月和宫和公方样大婚,六月敕使到来,这折腾了好几年的公武合体初见眉目,大家应该热切得很。
可问题是,这屁股决定脑袋,就这短短几天,好些人的想法就起了变化,其中最要命的就是,公方样家茂、“大老”松平庆永这对君臣,如今对公武合体都有些新想法。
这公方样家茂,本来是御三卿纪州德川家主的遗腹子,因为血缘上和大御所家定更近,因此在安政五年(1858年)被当时的大老井伊推上了西丸样的位置,成了德川幕府的法定继承人。
如果没有直秀的乱入,那家茂的日子应该过得十分凄惨:
十三岁就成了有名无实的将军,手下又是井伊这样跋扈的权臣,因此人生被干涉得一塌糊涂,天天被左右的人操纵,学这个学哪个,不能这样做应该哪样做。
在后世著名作家杉浦日向子的书中,《一日江户人》是这么描述的,首先是全年无休,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七点吃饭,期间上学练武、处理政务、接见臣下,反正闲不着,连吃晚饭后还要加个班,经常到二十一点才能休息。
这种福报,别说一般人,他是个人都受不了啊!
而且最要命的是,身边的人都“为你好”,稍有逾越就拿刀、拿剪子以自杀相劝(威胁),一个孩子遇到这种情况,那不变态就算坚强无比了。
这么惨吗?
就是这么凄惨。
当然了,历代公方样过的可不是这种生活——谁还没有个老爹老妈啥的,孩子要被这么折腾,除非不是亲生的,不然谁能下去手啊。
但家茂是遗腹子,安政五年(1858年)到了江户城后,老爹去世多年,亲妈到文久元年(1861年)二月才被接进大奥,之前这段日子的辛苦,可想而知。
可亲妈到了,这养母还是大御台所,养子嘛,就这样,所以日子是好过一些,但也改善不到哪去。
因此,文久二年(1862年)二月,家茂和皇室内亲王和宫成亲,亲子公主的天真活泼,彻底征服了家茂,这也是以后公武合体搞得轰轰烈烈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问题是,直秀这家伙乱入了啊,家定这个不靠谱的将军在安政五年(1858年)没病死,事情这一下子就乱了套。
当然,对家茂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最起码,过度操劳而死的命运是彻底远离了他。
家定身体
不好,懈怠政事,但他继位的时候,已经年满三十五了,这拿刀、拿剪子想左右他的,敢来家定就敢看着这些人去死,who怕who啊。
所以呢,十三岁进入江户城的家茂,一开始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家定怠政不假,可这不能代表他不是个好父亲啊。
家定和笃姬父亲俩多年无子,家茂又是个本性纯良的孩子,长得又很俊俏,因此颇得养父家定的喜爱。
这家定是个好玩的,这独乐乐何如众乐乐,再说了,养孩子不就是用来玩,不是,共同欢乐的嘛。
而且平时家定“胡闹”,大家也不敢过于热衷——万一被哪个忠心的老臣以锄奸的名义砍了,到哪说理去啊。别笑,这事不是没有,以前就发生过。
可家茂不一样啊,这父子之间叙叙天伦之乐,哪个忘八蛋敢干涉将军家事,这挑拨两代将军关系的帽子,多大的头敢戴啊——大老井伊是敢,但他自己处理政事焦头烂额的,哪有管这个的闲情逸致。
有家定衬托,小大人家茂平时玩耍一些那都不是事啊,能坚持上进没被养父带坏了,这群臣万幸还来不及,再想啥全年无休等没有的,谁还敢奢望啊。
因此家茂、和宫成亲后,关系虽然还是非常融洽——两个熊孩子天然有共同语言啊,但家茂不缺爱,这和宫的份量就轻了,所谓言听计从,可能有吧,但就不是全部了。
而且家定怠政,从来不爱操心幕政细节,也不爱死抓着大权不放,因此很早就把家茂推出来顶缸,所以家茂和臣子之间的关系也不紧张——对家茂来说,这亲政和不亲政有啥区别,差不多没有嘛,以前的老中奉书,那盖章的时候,不也多数是自己越俎代庖替老爹同意的嘛。
当然了,以前是不懂问问,基本不会反驳幕臣公议过的建议,这亲政以后,愿意驳回老中们的建议,那可就名正言顺了。
可受家定这个祸害影响,家茂的权利欲还真没多大——吃的好、玩的好,这没心没肺的生活它不香嘛,因此,家茂最多就是一个特别期望别人认同的孩子罢了,揽权之中好面子的成分更大一些。
二月亲政以来,老婆和宫和其他人劝说他,“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因此他才动了换久世、安藤一系的心思。
可久世、安藤基本上算老老实实地服软了,这家茂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调和派嘛,面目温和、手段灵活,平时不轻易得罪人,当然印象不错了。
而“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在亲政四个月后,家茂觉得这个说法可能有待商榷。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大御所家定亲身示范了。
家定卸任将军之后,和家茂换了位置,在西丸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以前怠政,那也得隔三差五干活啊,可这一退隐,家定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啥正事也不管,要不是守卫看得紧,老哥早就带着媳妇笃姬出城,跑到扶桑桥好好玩耍去了。
看着以体弱著称的老爹居然红光满面,亲政以来忙成狗的家茂能不多想么,他头一次觉得,其实老爹也不能说不靠谱,“这将军真是给人做的吗?”——累得吃饭
都不香了,媳妇都懒得搂,这么辛苦到底图啥啊。
因此,五月时,老臣堀利坚、小栗忠高等人,在私下觐见表忠心之后的劝说,他听进去了:
“这幕政不能让一家独大,彦根井伊家不就是例子嘛。
再说了,圣天子垂拱而治,对臣子有过必究,这样不好吗?
再说了,这公武合体前所未闻,公卿们闹得厉害,既然纷争未息,还是稳重一些为好。”
当然好了,家茂心说,这坏事都是别人干的,好事都是主子英明,钱多事少离家近,不,是权重事少有空哄老婆,这不好啥是好啊。
再说了,这“用功不如用过”,借公武合体的东风,既然已经让久世老老实实低头,连安藤、内藤两个爪牙也拔掉了,那凭啥不留着他——如果老中都清一色了,那不就回到大老井伊时代了么!
就这样,家茂放弃了对久世一系的赶尽杀绝。
而同时,这松平庆永上位幕府“大老”后,别看时间短,这心思也有了变化:
齐昭一系的核心是水户齐昭、庆笃父子、尾张庆恕和自己——当然了,外围还有宇和岛伊达宗城、萨摩岛津齐彬和土佐山内丰信等人。
可以前的情况是,部分德川分家,也就是松平十八家的某些人,联合谱代大名的某些人,将自己这些顶级亲藩排斥在权力场的核心之外。
原来,庆永所在的福井藩,藩祖是结城秀康,这位是德川家康的次子,做过丰臣秀吉的养子,但折腾来折腾去,把两家的继承权都搞没了。但秀康一直是征夷大将军的有力挑战者,要不是死的早,这德川幕府的嫡流,还说不定是谁家呢。
庆永这个人啊,权力欲望多少不好说,但责任感是蛮强的,曾经做出尝农家菜团子流泪感叹民生不易的事。
他以前非常推崇齐昭,因此才和齐昭一系走的近、抱得紧,力图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为稳定天下做出贡献——当然了,能够青史青史班班也是其期望的。
而齐昭一系,早在安政五年(1858年)就推庆永做幕府“大老”,除了关系亲近以外,还因为他不是御三家、御三卿的身份,没有权臣篡位的嫌疑。
本来这算盘打的挺好的,可井伊直弼横空出世,之后庆永和齐昭一系被打落尘埃,他连家主的位置也丢了,不得不让给养子茂昭。
如今攘夷之风大盛,公武合体在即,齐昭一系眼看着大翻身,庆永先行一步,在直秀乱入的影响下,六月初就当上了幕府“大老”。
可谁也想不到,齐昭一系是强力攘夷的前锋,但作为其中大将之一的松平庆永,他的立场反而和齐昭一系渐行渐远,如今却是倾向开国了。
庆永,本来是田安齐匡的七男,天保九年(1838)十月,当时十一岁的庆永入嗣越前福井藩,为十六代藩主。因为当时年龄过小,因此一直留在江户,直到天保十四年(1843),他十六岁才就国亲政。
到了今年(1862年),庆永也不过是三十五岁,因此年轻力壮的他,这看法也在近些年有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