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永的福井藩,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家臣对他影响很大,这些人就是桥本纲纪、三冈八郎和中根韧负。
这三位嘛,曾联手其他家臣,在福井推行西洋种痘术,结果效果斐然。
既然推行过种痘,那立场自然“可疑”——其实三人私底下很早就是开国派的人了。
在这些人的影响下,安政四年(1857)十一月,庆永就曾向幕府申以积极的开国贸易说——后来他和井伊一系决裂,这立场又暂时回到了攘夷的路子上了。
而且也是在当年,庆永邀请肥后熊本的横井时存到福井讲学,内容嘛,则是殖产兴业乃至开国通商之道。
此后,横井时存曾三度前往福井讲学,分别为安政五年(1858年)三月、安政六年(1859)五月和万延元年(1860)二月。
但阴差阳错,横井和庆永一直没见着,直到文久元年(1861)四月,横井在江户灵岸岛的福井藩邸对庆永和藩主茂昭讲学,两人才是第一次见面。
如果没有直秀的乱入,嘉永六年(1853年)黑船第一次来访的时候,横井还是一个攘夷论者,直到后来受了《海国图志》的影响,才渐渐变为赞成开国。
嘉永七年(1854年),名士佐久间象山在《省愆录》提出“东洋道德,西洋艺术,精粗不遗,表里兼该”,认为以东洋道德为主体并善用于西洋科技,就能使扶桑富强、抵御西方列强。
而横井晚一些,直到安政二年(1855年),他才转变了立场,从攘夷者变为开国者。
当然了,在此方世界,由于直秀这家伙搅局,横井小楠先生变得快,也早早地提出“和魂洋才”一说了。
桥本纲纪、三冈八郎、中根韧负加上横井时存,有这四位猛人围绕,因此今年就任“大老”的松平庆永,骨子里早就是个开国者了——其中桥本纲纪是在安政六年(1859年)被发配了,但不是落到虾夷地直秀手里了么,因此这人不在可手纸(信)没断过啊。
直秀乱入这么多年,如今这蝴蝶翅膀也大了,扶桑的轨迹也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加模糊了,桥本纲纪当时没死在安政大狱,如今可起了大作用:
原老中首座久世广周服软认输,阿部正弘的谋主石川文兵卫,他拿着桥本纲纪的手书,加上横井时存在一边敲边鼓,这才拿下了松平庆永,不然的话,就算将军家茂点头,这各方势力也不能轻易罢手啊。
因此,如今的大老庆永,不但是个开国论者,还和阿部、久世的调和派勾搭在一起,加上自身原本的盟友,如今亦然有了脱离齐昭一系自立山头的实力。
何况,这屁股决定脑袋,庆永当了大老主政幕府,对公武合体自然就有了异样心思:
以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需要靠扶桑皇室压制幕府里的对手,可如今自己成了幕府大老,家茂也算安稳不捣乱,那不说过河拆桥,这公武合体里,到底谁主谁次总该议一议了吧。
就这样,借着公武合体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后,将军家茂、大老庆永,这两位没翻脸但也变脸了,于是公武合体这件事又有了波澜。
当然了,这期间还有两件事不得不提——就因为这两件事,让家茂、庆永开始对攘夷的信心有了动摇,进而对与坚持攘夷的小朝廷合作有了困惑:
第一件事嘛,是五月庆永还没当上大老时发生的。
当时英吉利公使阿礼国休假回国,代理公使尼尔跳出来,向幕府表示,“波宁诸岛,这不属于扶桑啊,还是由我英吉利管理好了。”
所谓的波宁诸岛,就是扶桑所说的小笠原诸岛。
关于这些岛屿的归属,安政六年(1859年)时,英人就提出过异议,当时幕府含糊以对。
如今亚罗号战争结束,英吉利在远东势力更加稳固,但佛兰西人也开始在这边搞三搞四,于是这件事就又被想起来了。
但是,英人说晚了啊,文久元年十二月(1862年1月),在故老中安藤信正的指派下,外国奉行水野忠德等人乘咸临丸出发,巡视了其中的父岛和母岛。不但征集到岛民的服从誓言书,还立了界碑并派
了幕吏常驻岛内。
因此,代理公使尼尔碰了一鼻子灰——当然了,尼尔也不在乎,就算割地不成,我大英战舰到波宁诸岛建个补给站啥的,扶桑还敢反对不成。
但这件事,给幕府攘夷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
这交涉的时候,尼尔不免要吹嘘实力,这实力一亮出来,可把幕府吓坏了,原来亚罗号战争后,这英佛的战船留下来不少,只不过没来扶桑晃悠而已。
这么看来,攘夷的前景可不太妙啊。
而且此事还有个副作用,小笠原诸岛巡视是安藤信正干的,这保卫疆土的功劳不小啊,那把安藤罢免了,这其中是不是有过份之处呢?
因此久世、安藤一系,就这么因为英人介入,反而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当然,没有直秀乱入的世界,稻草还是稻草,毛用没有,久世还是在六月二日辞职了。但如今嘛,形式变化,这稻草还真有点用了。
第二件事,其实还是和英人有关。
文久元年(1861年)五月二十八日,水户浪士十几人,袭击了当时的英人公馆"东禅寺,一名书记官和英人驻长崎知事负伤、公使阿礼国狼狈逃走。
当时这件事就闹了好大的风波,可没想到,文久二年(1862年),袭击又发生了一次。
更要命的是,一是日期相同,这次也是五月二十八日干的;二一个嘛,上次好歹还没死人,但这次嘛,不但挂了两个英吉利人,这动手的,居然还是幕府派去的卫兵,这不是闹嘛。
对于日期相同这点,尤其让英人恼怒,“干啥啊,这袭击公馆难道还成了啥扶桑节日不成?明年是不是还来一次啊。”
而且,动手的居然还是卫兵——身为东禅寺警备,松本藩的武士伊藤军兵卫反戈一击,愣是干掉了两名英吉利守卫。
“我不过是和你们探讨一下波宁诸岛的归属,结果好嘛,报仇都不带隔夜的,当月就有卫兵反水,这也太过份了吧!”
代理公使尼尔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山响,因此不依不饶,于是又祭出了武力威胁这个法宝,总之要幕府一定给个说法。
其实幕府知道攘夷之风高涨,这东禅寺不好防御,迟早要出事,因此早就在品川御殿山给西洋诸国批了地建设新公馆。但问题是,英人的新公馆还没落成,就被攘夷浪士一把火烧了啊。
得了,反正没死啥大人物,还是老办法处理,赔钱道歉了事。
但这口锅,可就结结实实扣到了久世的脑袋上,因此久世的小心思也熄灭了,老老实实地履行了承诺,在六月初的大评定会上,自己主动了让出了老中首座。
可有句话叫“兔死狐悲”啊,庆永能不害怕嘛,这晚几天发生,岂不是我的锅啦。
而且最要命的是,英人代理公使尼尔发横,幕府居然没办法——五番方说了,冲突起来,江户肯定能守住,大不了房子被烧一半,可东海道、近畿大坂等地的台场、军械、军力都不灵,这就顾不上了。
这是人话嘛,其它地方丢了,这江户还得烧个一半,这样下来,幕府还能维系么。
以前家茂、庆永都很乐观,觉得扶桑有大海天堑、神风忽悠,这洋人也不敢轻启战端。
可两件事下来,尼尔那是蹦得一个高啊,一跳三丈,“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给你个说法!”这么强硬嚣张,明显这是人家不怕开战啊。
“攘夷大计,我看要从长计议啊。”
这“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亲政的家茂和上位的庆永,都有了亲身体会,这才知道这些年下来大家都不容易啊!
其实不光他们头疼,直秀也害怕了。
这别人不能预知,可这第二次东禅寺事件,直秀知道啊!
为了这个,他特意给英人在箱馆的知事小约翰出信,以“攘夷之风渐长,江户恐怕不宁”之由,让约翰提醒代理公使尼尔注意:
最好呢,就是把人从东禅寺撤走;
要是不愿意的话,那也对扶桑警卫好一些,能换就换一批,反正松本藩的武士就不要用了——伊藤军兵卫这个人
名,直秀不好贸然提出来,不然怎么解释信息来源啊。
小约翰的回信,直秀收到了啊,可没成想,这袭击还是照样发生了。
其实呢,这里面学问多了:
小约翰和远东的英吉利官员是打得火热,但再怎么说,也不能人人都喜欢他吧——尼尔就是其中瞧不起小约翰的。
这英吉利文官制度建立好几百年了,小约翰作为一介商人出身担任了驻箱馆知事,好些正经文官出身的都难免吃味——凭啥啊,上的哪所大学,秘书当过没,怎么这就上位了。
而小约翰凯尔特人的身份,也不吃香,你要说你祖上是个贵族也还罢了,这在米洲出身的暴发户,仗着有点功劳就当知事了,再过几年,怕不是成了总知事甚至特使,你这暴发户不是打众位贵族老爷的脸嘛。
因此,小约翰的信到了江户后,尼尔好不容易捏着鼻子看完,之后就勃然大怒:
“这手伸的可够长的啊,江户如何,用你个箱馆知事观众提醒,凭地多事!”
所以呢,直秀这番折腾毛用没有,尼尔还是我行我素,甚至加倍严厉对待扶桑警卫——这就是为啥本来应该二十九日发生,结果伊藤军兵卫还提前一天行动了。这特意选择在二十八日,和第一次东禅寺事件保持一致,就是为了专门打脸!
尼尔的脸疼,这直秀也被啪啪了啊,这件事也给直秀提了个醒,开挂也不是万能的,以后对重大事件还得特别注意才是。
但如今直秀还是在台下,充其量,算混进后台了,这前台还是将军家茂、大老庆永担纲主角。
可将军家茂、大老庆永对公武合体的心思也变了啊,因此这六月七日,到达江户的朝廷敕使大原重德,这身上的差事就难办了。
敕旨里有“三事之策”:
第一,征夷大将军将军应亲自率诸大名到京都朝觐共商国策;
第二,沿海五大藩主,伊达、岛津、山内、前田、毛利,这五家功勋卓著,可作为五大佬参与国政;
最后么,则是干涉幕府重要人事,提议让一桥庆喜、松平庆永主持大局,最好庆喜为“将军后见”、庆永为“幕府大老”。
可刚到江户,水还没喝一口,敕使大原就听说,不用麻烦小朝廷操心,这松平庆永已经上位了。
这不是扯淡嘛,庆永因敕旨上位和幕府提前任命这是两回事啊:
因敕旨上位,庆永就得记住小朝廷的恩义,以后的胳膊肘往哪拐,这还用说么;
可敕旨没到,你小子就当上了大老,敕旨不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马后炮了嘛,这以后大家还能一条心吗?
六月七日到的江户,八日这天,大原重德坐在萨摩藩邸里正在运气,可居然幕府就派人上门了。
而且架势还不小,两位老中,胁坂安宅、板仓胜静联袂来访。
闻此,大原重德叹了口气,这“三事之策”虽然已经变成了两个半,那也得继续啊,毕竟来都来了。
可齐彬腼腆一笑:
“您误会了,不是找您,是找我的。”
大原愣了一下,然后厚着脸皮赖上了齐彬:
“我旁听中不中啊?”
齐彬倒是相当给面子:
“中啊,这怎么不中。”
见了面,胁坂、板仓的神色有点古怪,也没挑公卿大原重德参与幕府内务的茬,直接就向岛津齐彬恭喜:
“左近卫权中将,幕府有意请您担任老中,公方样大人等着呢,和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齐彬笑嘻嘻地不动声色,可大原重德一听就仰面坐倒了:
“我是听错了吧,齐彬要当幕府老中,这沿海五大佬也要黄了?
这三事之策,如今变成啥了,一个半?两个?还是两个多一点?
这幺蛾子怎么层出不穷啊!”
他爬起来看向胁坂安宅,胁坂一脸苦涩,用眼神示意:
“看我干嘛,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江户的风啊,它乱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