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宫下嫁虽自安政五年(1858年)就开始反复折腾,但再次确定的时间却是文久元年(1861)四月。
但在这之前,为了增加互信,京都小朝廷提出了一个额外要求:
“皇室公主的成亲对象必须是将军”——也就是说,公方样家定要让位于西丸样家茂。
鉴于对外开埠后的政局动荡,家定同意了这个苛刻要求。但他也怕人走茶凉、事后有变,因此除了抚慰群臣、收拢人心外,他还积极准备与强力人士联姻:
因为御台所笃姬的关系,其中萨摩岛津家是必选;但另一个亲家,却迟迟定不下来。
家定、笃姬和养女的生父岛津齐彬,都属意于当今箱馆奉行崛家,但执政老中久世和安藤却因怕惹发物议而犹豫。
在这两位看来,是,因为前期的关注不够,导致如今直秀在箱馆一手遮天,甚至已经有了独走的资本,但嫁个德川本家的公主给崛家,就算养女也不行啊——以前下嫁对象至少是国主这一级的大名,崛家一跃成为国主,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因此笃姬怂恿老公家定找两人谈了几次,但都没有结果。
但老中首座久世段比较柔和,他没硬顶,反而提出了一个新建议:
“德川本家公主和崛家之间的门格过于悬殊,是不是能在分支松平十八家里挑一个嫁过去?”
但如果这样,崛家和家定及岛津家的亲密度不够,那不是白忙乎一场了么,因此家定和笃姬都不同意。
期间折腾了几回,结果时间不等人,转眼就到了万延二年(1862年)正月新春。
可按照预定计划,二月八日,家定隐居、世子家茂继位,十一日举行家茂与和宫盛的缘结仪式,这时间眼看就来不及了,因此家定、笃姬都准备放弃此事了。
但万万没想到,小正月,也就是正月十五后,事情居然意外出现了转机:
原来,当天胜手方老中安藤信行登城朝觐,结果途中遇到了刺客。
事后,原本对赐婚崛家深表抵触的安藤,态度和从前判若两人,主动出面推动此事:
“殿下睿智万里,今日臣下才恍然大悟!”
而同时老中首席久世也不再反对。
这种判若两人的转变,当然让公方样家定和御台所笃姬大喜过望,不过呢,当搞明白其中的缘由后,这对父亲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从两年前的樱田门之变,到今日的坂下门袭击,这是近年来第二次对幕府执政的公然袭击了,德川家之威信亦然摇摇欲坠。
但更可怕的是,樱田门事件追查的结果,是安政大狱中受损各家的手笔,但坂下门之变则大为不同,虽然老中安藤也以手段凌厉出名,但毕竟没有像大老井伊那样开地图炮,所以井伊之事还勉强可以算作私仇,但安藤这件事,目标则直指幕府!
原来,凶手中除了依旧不知所谓的水户浪士和一贯推波助澜的尊王人士外,主要策划者竟然是来自宇都宫藩的大桥顺藏!
大桥是宇都宫藩中著名的尊王攘夷人士,在坂下门袭击前就已经被幕府缉拿在案。
可问题是大桥在宇都宫户田家的声望不小,明显是有人暗中支持,而户田家不但是谱代大名中的名门,而且还曾出过老中戸田忠温(生卒1804—1851年)这样的人物。
如今的户田家主忠恕才十六岁,自然是有人挟裹了。
其上代家主忠明娶的是播磨国姫路酒井家的公主,再往上的忠温継室是曾任首席老中的水野忠邦养女,因此深思之后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是谱代四大家中的酒井家出手,还是名门水野家的手笔?甚至是两家合力?
大家这么怀疑不是没道理的——樱田门外其实是江户城外,而坂下门在御曲轮内,也就是护城河和城桓之内,此地戒备森严,如果没有人协助的话,这六名浪人怎么能轻
易混进来!
而且御曲轮内的守备头领都是德川家的旗本,这件事细思极恐啊。
因此经历过此事后,两位执政老中久世、安藤也顾不上物议了,主动推进与崛家联姻之事——命都要没了,还管物议这些有的没的,那不是闹嘛!
这思路一放宽,他俩也发现此事的好处了:
首先,直秀在箱馆尾大不掉,不知道啥时候就有乱子出现,但下嫁公主后,这个隐患不但弥消,而且反而可能因为感恩而成为助力——这可是暴揍鲁西亚人的强兵,能不香嘛。
这一正一反,何乐而不为啊。
再说了,没有直秀去年献上的西洋马车,闹不好安藤就当场挂了,这么一看,人家还是心向幕府(自己)的嘛,因此君子成人之美、顺水推舟也未尝不可。
但这两位忘了,去年直秀献上十驾马车的时候,他俩可没少讥讽直秀“不知礼”!
原来,按照当时的礼仪,这西洋马车是违禁之物。
那各家坐什么呢?
公卿坐牛车,这还得皇室殊恩特赐;
至于没有这个待遇的,那公卿、诸大名只能做“乘物”,说的高大上,其实就是人力轿子“架笼”的豪华版而已。
至于马车嘛,因为扶桑本地马小,这个很真没有——和宫从京都到江户,坐的是多人抬的“辇”,作为顶级人物也就这样了。
因此,当看到箱馆马车的时候,大家都酸了,“奇巧淫技、骄奢无用之物!”
为啥呢?因为十辆它不够分啊。
幸好,直秀做人老道,写明“除了给公方样的进献外,各位老中大人辛苦,一人一辆代步好了”。
香,真香啊!
这包橡胶、带弓子减震的马车,自带宽敞的空间,这舒坦之处,谁坐谁知道啊——拿之前的“乘物”与之相比,当初连放脚都得注意,如今想来,那是给人坐的嘛。
而且,箱馆送来的高头大马也颇为引人瞩目,自带拉风属性,勾引的各路人马都垂涎欲滴,“甚么?按车送的,那配个种别说不行啊。”
因此,各位老中都觉得直秀虽然胆大妄为兼阴奉阳违,但为人还是颇为识趣的,“也不是完全不行啊”。
但事后看,这是人家崛直秀有远见之明啊——直到安藤遇刺,大家才知道箱馆马车里居然包了铁板!而且为啥车门是自动上锁的,这回也搞明白了,感情不是怕丢东西。
但光是这些利害和承情,两位执政老中久世、安藤也不会同意下嫁德川公主给崛家。
可正月十五坂下门之变之变后,这哥俩算明白了,这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本宝宝啊,尤其是这江户城里的各个警备番头,他们看哪个都觉得居心叵测像幕后黑手。
那怎么办呢?
都换掉吧,这文武殊途,执政老中也不能这么大动干戈啊,更别说这两位是因缘巧合才执掌大权的,根本没这个底气。
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下嫁公主给直秀,多多少少能解决这个问题:
从上往下看,崛家娶了公主,那就是国主大名了,这箱馆奉行的位置是不是得让出来?
那让给谁啊,自然是堀利熙了。
作为箱馆目付、前奉行,他上次就差点接任。虽然和安藤吵过一架,但“举贤不避仇”嘛——人家有个好爹,堀利坚光大目付就做了十三年,堪称根深蒂固,而且如今又是顶级番职“留守居”,这结好堀利坚,不是多多少少能在番方增加影响嘛。
而且人家崛直秀虽然出身低,但影响可不小——尤其是在幕府常备军中的大番组和新番组的底层。
原来,直秀虽然是寺社方二半场出身,可其父祖都是大番组出身的啊,只是其父在北虾夷地因为救贵人受了伤,这才转到了寺社方。
但自从直秀飞黄腾达之后,大番组的御家人无
不以他为傲,“看看,这就是我大番组的子弟,当年我还抱过他小子呢。”
当然,直秀的亲朋好友“枣屋组”也没少在其中推波助澜。
这些家托直秀的福,不但有了闲钱,还提前受到了兰学的教育。因此,在这几年幕府推行西洋军制的东风下,很多子弟都小小腾达了一把,虽然只有直秀的舅舅竹前家和公公中村家混上了下级旗本,但御家人谱代是真的出了不少。
因此,好话又不花钱,那不得替直秀说点好话嘛。
再说了,直秀在北地插旗,前期是枣屋组的亲朋好友前往投奔,等安政五年(1858年)他当上箱馆奉行后,这大番组和新番组里想给次子、三子奔个前程的,那不得求到门下。
而崛家只剩下直秀独苗一根,世子福太郎又年少,这关系自然要托到枣屋组门下。
事后虽然直秀不是见人就收,到了箱馆也是量才取用,但和如今满大街的无着落浪士相比,这不是好处啥是好处。
而且如今箱馆也不是以前了,虽然还是咸鱼管够,但出仕的武士手头也开始富裕起来,居然还能支援在江户的本家。
如此以来,对直秀的好评自然如潮。
因为有这样的好名声,因此北地崛家在江户常备军五番方中颇有声望。
其实,两位执政老中久世、安藤还是有点高高在上,对直秀真正养望的手段他们没有发现:
本来就是嘛,光靠出仕这也惠及不了多少家,毕竟,愿意离开繁华之所江户去偏远北地的人,算起来还是少数。
所以直秀真正厉害之处不是在这里。
那啥手段能普惠大家呢?当然是安~利,不,内职了。
因为御家人这样的下级武士俸禄不多,而且最近几年幕府提倡节俭加市面不景气,这赏赐和外捞也大大缩水,甚至经常发的俸禄也以各种名义被克扣减少,而武士的排场还要讲的,所以大家的日子苦啊。
这时候,好心人就出现了:
“要不要互助,不是,一起研究些高雅的东西呢?”
“好啊,好啊。”
因此,在枣屋组的带领下,下层武士的家属,做内职,也就是搞副业的越来越多。
这些武士家属都干些啥呢?
有刺绣的,有编织毛纺品的,还有做扇子、漆器等工艺品的,反正只要有人教,啥都干,毕竟要恰饭么。
无论如何,武士家属毕竟算识字率较高的,而且相对守信得多,因此不管以从业素质还是交易成本上看,这都是优势。
而且,枣屋组的家眷们也爱推广这个,一是得了人情、关系,二嘛,当然是有提成奖励了,发展的下线越多,这奖励也越多嘛。
以前武士家里搞内职,虽然是为生计所迫,但也遮遮掩掩不太好意思,但如今打着高雅的幌子,又都是武士家眷出面组织,因此逐渐形成了规模,居然正大光明地成了风气——尤其是在御家人这一级,家里的手工业活动不要太频繁。
虽然直秀一系不能跳出来说,“是我,就是我挑头干的”,但这些武士家都知道自家的高雅艺术品是通过箱馆对外出售的,这爱屋及乌之下,多少还是要说几句好话的。
所以,直秀作为箱馆奉行在五番方中颇受好评。
这人啊,只要转变了立场那理由还不好找嘛,两位执政老中久世、安藤既然倾向下嫁公主给崛直秀家,那转变立场后,这崛家在番方中的好名声自然也成了强力条件。
“啥找个分支松平十八家的公主联姻,这不是扯嘛。还是家定殿下高明,这对有功之臣必须厚遇,嫁个本家公主真是再好不过的好主意了。”
因此,文久二年(1862年)正月底,当直秀回到江户时,高家横濑贞固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
“恭喜贺喜,好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