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时分,奇连克仑、月明一行数百人已然整装待发,在多隆及其亲卫团五百人的簇拥下,奇连克仑、月明、多隆三骑当先伴随着朝阳的光辉,由西门出城,往法赫娜进发。
直至送出五十里,奇连克仑、多隆同时停缰驻马。
多隆转过脸朝着月明微微颔首。
月明会其意,识趣地继续催马前行,避往一旁。一众亲卫、兵士亦驻马于两人五十步处,众亲卫自动四散警备而开。
多隆沉声叹道:“陛下昏庸,希瑟夫弄权,王公贵族只知享乐安逸,朝堂各方势力为私利相互倾轧,视江山社稷于不顾,视国家公权为一己玩物,现诸多矛盾业已激化,已有内乱之虞。更甚者,肖克兰和比隆早已眉来眼去、相互勾结、磨刀霍霍只待我们内乱一起,便将叩关而来,我辈将沦为亡国之奴。如此危卵之势,奈何陛下竟视而不见只懂听朝廷小人妄言蛊惑,竟于此刻削去大帅兵权,实乃自毁长城之举,令亲者痛,仇者快。我知大帅对刻下形势尽皆了然,但这番话卑职亦是不得不说,还望大帅三思,早作决断。”
多隆今年三十有五,他二十岁征召入伍,由小兵做起,二十五岁积功至前锋将军,成为实权将领,是梵尼亚军中少壮派的代表人物。二十七岁被奇连克仑发现赏识并调至麾下,因五年前在鬼王坡战役中的突出表现,被破格擢升为乾武将军。其作战风格极为刚猛,每每身先士卒,死战不退,致使三军用命,极耐坚战。故战必胜攻必克,又因其善出奇兵,来去如风,精于乱战,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双全的治军长才,与乞伏国仁、帕隆博并称梵尼亚三虎,在军中极富盛名。
鬼王坡的胜利让梵尼亚的兵威称雄大陆,也让奇连克仑的声望达致巅峰,大战之前他已凭家族恩荫和无数战功袭承国公之衔,领兵部尚书,握虎符,掌全国兵马,十万规模的军马调动可便宜行事,对内对外的军事政策、战略部署一言可决之。
鬼王坡战役在奇连克仑的运筹帷幄下,胜得干脆利落,如油浇在火上,让奇连克仑瞬间达到人生的巅峰。先帝封无可封,竟别出心裁地给他加封文官最高荣耀的大国柱。此令一出,朝野哗然,武将集团固然是心中叫好,拍手拥护。而文官集团则炸开了锅,数位“功勋老臣”联袂上书:“武夫当国,有违祖训”——请求先帝收回封召。以至早已在家颐养天年的三朝重臣,有不倒翁之称的上任左丞相辜仲秋在耄耋之年弄出血谏逼宫的闹剧。先帝不受,笑答曰:“朕视奇连克仑为手足兄弟,此乃寡人家事,众卿休要再言。”至此才堵住悠悠之口。
所谓功高震主,不外如是。
奇连克仑伸手拍了怕爱将宽厚的肩膀,双目深注东方地平线上火红的初阳,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惫之色,柔声道:“这三年,你故意流连声色,荒嘻政务,予人贪图享乐的消沉印象,自污以自保。真是为难你了。”别过头来,看着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低声道:“我知多隆你心中有怨气。”
多隆垂首,黑脸微红,答道:“末将不敢。”
奇连克仑哈哈大笑,道:“你这脸红的毛病,看来是改不掉了。”
倏又敛容,目泛摄人奇光,正色道:“多隆你须谨记昨夜我告诉你的四字真言——韬光养晦。”
言罢拍马而去。
多隆直至骑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才调转马头回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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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途,队伍仍然在外松内紧的氛围下向法赫娜进发。期间奇连克仑多次刻意与月明谈及大陆形势、名人轶事,江湖趣闻,各国王室辛秘。
奇连克仑博学多智,识见不凡,兼且表述风趣,深入浅出,对任何事物都有其独到的看法解读,让月明受益匪浅,像一块海绵汲水般疯狂地吸收、消化人类世界的各种知识、信息。最后干脆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奇连克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他亦时常为月明对事物独到的见解而惊异。
两人犹如相见恨晚的忘年交般,时常在广袤无垠的星空下彻夜畅谈。
经过月寻的相处了解,月明对奇连克仑正直的为人,博学的识见,高尚的情操生出深深的敬重之情,不由对这位老大哥以后的处境感到担忧,但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无奈。不禁面露忧色。
奇连克仑似是能够看透月明的心中所想,旷达的道:“我五岁开始习武,十五岁随父出征,二十岁独自领军,二十五岁已身经百战,自三十岁兵法大成,达至不拘一格、随心所欲的境界,不论是庙堂斗法还是战场争雄,至今二十年未尝一败。所以月明小弟无需为我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奇连克仑怕过谁来!”
微寒的山风,让月明宝石般漆黑纯粹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由王族公子沦为孤落复仇少年,身份地位和心境都在猝然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是一个单纯而又善良的人,除了灭族丧亲之痛,没有任何外物能够沾染他纯净的月华之心。
月族是这片大陆最为善良纯净的种族,独立存在于世间纷争之外。他们友爱而亲善,平和而不擅争斗,数千年延绵传承不绝。
月华之心如同一口清澈见底的水井,无时无刻不在客观反映世间万物的自然运转,感知生灵的善恶、哀乐等诸多情绪的变化。
月族人凭借月华之心,趋吉避凶,明辨人心,给出直指本心的回应,不擅伪饰。
明月的清辉,温柔的投射在谧静的大地,月明的月华之心自然运转,暗合天地间某一至理,全身经络虚虚荡荡,感觉受用无比,丝毫不假人为。
在奇连克仑眼中,月明此刻仿佛像是嵌进了夜空里,变成了一颗星,一呼一吸之间与万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再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奇连克仑乃梵尼亚有数的高手,以他的眼光竟看不破月明所学所承。
“恭喜月明小弟!”奇连克仑略微惊异地笑道。他知道月明定是在武道一途再做进步。
“多谢大帅!”月明由衷的道。
“为何要谢我?”奇连克仑饶有兴致的问道。
“谢大帅多日来的指点,让我心有所悟,故而在今日于功法上有所突破。”月明诚恳的道。
奇连克仑是个守信的人,他说过不再探寻月明的出生来历,便从不再谈及。但此刻他是如此的好奇,谁人能培养出如此天才,据他所知,上参无念在十三、四岁时绝没有这般厉害。
他却不知,月明实际年龄已经十七岁了,只因种族特性,生长发育才暂时停留在十三、四的时段。但心智成长却丝毫没有影响。
奇连克仑点点头,笑道:“月明小弟的根骨心性,乃我生平仅见,初见时我便动了爱才之心,希冀能与你结下师徒之缘。后而观之,显然你另有高明传承,但可否帮我一个忙呢?”言罢微笑着盯着月明的眼睛。
“哦!?”月明惊讶,以奇连克仑的身份地位,还有什么他办不来的事吗。除非是私密至极的事情,从这次行刺事件不难看出,他在梵尼亚处境已是荆棘密布,动则有丧命之虞。否则何用麻烦自己这个外人。
如果奇连克仑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让月明得出如此准确的推论,必会非常惊讶。
“大帅请但说无妨,月明在所不辞!”月明回望奇连克仑真诚的道。
奇连克仑亦看着月明,认真的道:“月明可知,你有种真诚的气质,让人心生亲近,并且能够信任你。这次返回法赫娜,将会迎来最残酷的争斗,我也要借此机会做最后一搏,不能让梵尼亚百年基业毁在昏聩小儿与奸妄小人之手。”唏嘘不忿之情溢于言表。
只从奇连克仑直呼梵尼亚君主为昏聩小儿,便知行刺事件让他是何等伤心和失望。
“这件事情,我本可以交给影子去办,但既然陛下参与了其中的阴谋,他们可能已把影子算计在内了。所以我只能拜托你了。”奇连克仑从袖中拿出半面,掌心大小、色呈淡黄、晶莹剔透、上刻祥龙布雨图的古玉,交到月明手中。
月明把古玉握在手中,感觉清凉温润至极,丝丝凉气沿右手经络而走,直透心肺,竟然与月族心法不谋而合,隐有助益,此玉绝非凡品。
“嘶!”月明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浑身一颤,太凉了。
“与月明小兄弟相识一场,只觉甚为投缘,这半面玉牌就当做你我相识的见证,也作为本人的谢礼。”奇连克仑微笑道。
“万万不可!”月明连连罢手,道:“大帅待月明有如良师益友,月明获益良多,尚未回报,为大帅办一件事,怎可厚颜收大帅的礼物。”
奇连克仑点点头,正色道:“月明勿要推辞,此玉与你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有凝神精心之效,且另有用处,时机到时我自会告诉你。”
既然这样,月明只好珍而重之把古玉贴身藏好。他隐隐感觉,这块古玉应该与那个“忙”有关。但乐观豁达的天性和对奇连克仑的信任,让他并不急于寻根问底。
奇连克仑严肃的脸上闪过一抹赞赏之色,:“明日我们将到达法赫娜的卫城之一的闪石军镇,过闪石,再有半天的马程就可到达法赫娜。”倏而续道:“请月明在法赫娜多盘桓些日子,不管结果如何我自会与你联系。”
“没问题。”月明肯定道。他明白奇连克仑所说的“结果”是什么。
难道梵尼亚要变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