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咒骂声,顺着胡同口跑来一群人,这些人穿着打扮都很恶俗,尤其是领头的中年男人,镶了满口的金牙,头上戴一顶黑呢礼貌,帽檐恶俗的插着玉兰花。
?“在哪儿呢?”
?“抓住这小贱货,扒了她的皮!她的,还敢逃跑,反了她了!”
?一群打扮恶俗的人,乱哄哄的边骂边往盐道府门口跑。
?大金牙看见那个女孩,就像看见小羊的野狗,扯着嗓子道:“都过来,这小蹄子在这儿呢!”
?女孩吓的浑身,躲到了紫界的身后,紫界回头温和的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示意她不用害怕。
?大金牙伸手就要拽那个女孩,戊纵一把将他推开,斥责道:“你是谁啊?跑到老子这里撒野!”
?盐道府的管家也看大金牙有点不顺眼,一挑眉毛道:“小子,不识字也摸摸招牌,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大金牙一看他们俩的神态和气度,再瞧瞧这门厅的格致,明白这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肯定是官员的府邸,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几位爷,这个小蹄子是我们春香楼的,今天一早逃跑了,没想到这贱人逃到您的府邸,惊动了各位爷,小的给您赔不是了!”说罢,大金牙又是打千又是鞠躬。
?紫界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是个逃跑的妓女,不过这个女孩实在是年龄太小了。
?“几位爷,多谢您老几位帮我们天香楼拿了这个死贱种,回头有空的时候去我们那儿玩,小的一定找几个最漂亮的姑娘陪各位爷好好乐呵乐呵。”
?大金牙说完,对身后一群舞刀弄棒的恶奴们道:“弟兄们,把这小蹄子带走。”
?恶奴们张牙舞爪的就要抓人,小女孩躲在紫界的身后,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服,大金牙绕过去,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女孩跪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抱住紫界的大腿,哭喊道:“爷,救救我,我给您当奴做婢,给您当牛做马,您救救我啊!”
?紫界被她哭的心里揪成一团,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金牙拽住女孩的头发,用力过猛,一缕青丝被扯了下来,在他手里丝丝缕缕的飘舞。
?女孩瞧紫界和蓝刚峰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幽怨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冲向门口的石狮子。
?紫界下意识的从后面扯住了她的衣服,“滋啦”一声,破旧的布衣被扯破了,这一把没有拽住她。
?女孩低头向石头狮子撞去,却觉得一头撞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抬头一看,蓝刚峰呲牙咧嘴的正揉着肚子,原来是他看见紫界一把没拉住,就冲到女孩正前方挡住了她。估计女孩那一下撞的不轻,蓝刚峰不停的倒吸着冷气。
?“让我去死,我就是死也不接客!”女孩尖利的喊叫着,眼睛里冷的结冰,虽然紫界神经比较大条,依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这眼神里太多的怨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已经无法承载这许多的恨!
?紫界拽着女孩的手,将她拖了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听着,你不会死,也不要去寻死,既然今天我遇上了,就是个缘分,这事儿我管定了!”
?声音不大,但是语气非常的坚决,女孩紧紧的攥着他的手,这双手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紫界看着大金牙道:“喂,那个谁,我跟你说,人家一个小女孩,你们想把她逼死啊!还是放她走吧,你们也积点阴德。”
?大金牙急赤白脸的道:“那可不成,爷,这可是我们花了三百两银子买的,有正式的文书,不能凭爷一句话,我们就把人给放了!”
?三百两?紫界真是没有,他手里只有刚关的一个月饷银,一般六品武官是十四两五钱,北洋水师拿的是双俸,紫界每个月薪俸是三十两,来北京之前,预支了一年的养廉银子一百八十两,还借了五十两的差旅费。总共是二百六十两,在钱庄子换了三百八十五块洋钱。一路上吃的用的都是公费,只有进了北京城吃了一顿饭连打赏带饭钱是两块鹰洋,给乞丐了两块,手里现在还剩下三百八十一块。
?紫界一咬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撞到家门口的人都不能救,还谈什么救国?一屋不能扫,何以安扫天下?
?“这样吧,我给你们三百两,人我买了,这行了吧?”
?大金牙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这丫头有位大人看上了,要给他梳笼,小的可不敢,再说了,三百两那也太少了不是!”
?蓝刚峰冷笑着到:“王八头,你想要多少?说个价码给爷听听!”
?大金牙看着蓝刚峰的眼神不善,尤其是他那股懒洋洋里透着嚣张的劲头,一看就知道是在旗的,没准儿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公子,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我的爷爷啊,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小的真不敢做主啊!这个小蹄子已经被一位大人看上了!”说罢,立刻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扯着女孩的胳膊就往外面拽。
?蓝刚峰和紫界不约而同的飞起一脚,两只靴子齐刷刷的印在大金牙的面门上。
?大金牙被踢了个滚地葫芦,金牙也被踢掉了,满嘴满脸的都是血,他索性不起来,躺在地上撒泼:“打死人了,你们还是当老爷的,光天化日的就抢人啊?告诉你们,我们天香楼也不是好欺负的,那是内务府祁老爷的买卖!要给这小贱货梳头的是户部徐侍郎!你们打我不要紧,可抢人没门儿!”
?蓝刚峰脸色一变道:“徐侍郎?你是说户部侍郎徐承煜?”
?大金牙脸上除了污血就是灰,看见蓝刚峰的脸色有些变了,就又洋洋得意起来:“正是,徐侍郎可是徐相爷的公子!我们祁老爷也是内务府的包衣,我劝各位爷还是少管闲事儿!”
?紫界的火冲了脑门,一个妓院的大茶壶,居然就这么嚣张,要是连他都收拾不了,今后还能干什么?
?紫界撩开长衫,六子转轮手枪掏了出来,大金牙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吓的坐在地上连连后退:“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不是小的和爷过不去,实在是徐侍郎看中这妮子了,小的身不由己啊!”
?胡同口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是哪个鸡毛侍郎?你回去告诉徐承煜,就说是这妮子贝子爷要了!有种的话,让他到烂面胡同找老子来讨!戊纵,你玩儿什么呢,洋枪都使上了?对这种玩意儿用洋枪,那可丢了咱爷们的脸啊!”
?“祁老爷?祁六那个兔崽子也敢称老爷,你回去告诉那个王八蛋,让他去公爷府领一顿鞭子!敢不来,老子用大锅煮了他!”
?紫界和蓝刚峰议一看,昆明湖水师学堂的那群旗人大爷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一个穿着对襟马褂的旗人用牙骨折扇指着大金牙道:“回去告诉祁六,就说涛公爷说了,让他一路顶着香案跪着到公爷府,敢不来爷就用家法灭了他!”然后笑吟吟的看着紫界道:“祁六是我家的包衣奴才,让他跪着他不敢站,这是祖宗的家法!怎么,你看中天香楼的了?跟我说啊,祁六敢放个屁,爷一顿鞭子抽死他!”
?另外一个辫梢上绑着红绳子,腰里还系一条红带子的旗人斜着眼睛,贼忒兮兮的笑着道:“紫界,同窗两年都没看出来,你小子是个闷骚啊!平常一副正人君子相,装的人五人六的——和徐承煜争?没事儿,他爹不就是大学士徐桐嘛,这老棒子我越看越不顺眼,当年在咸安宫宗学里,我就尿了他一砚台——放心,徐承煜要是不服气,本贝子给你撑腰!贝子爷不帮你帮谁啊?谁叫咱们是同窗呢!”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打趣着紫界,搞的他哭笑不得。他们倒不是良心发现可怜这个女孩,而是觉得不惹点事儿,显不出他们的身份高贵,尤其是让徐桐这天天板着脸的道学先生丢人,更让他们心里痛快。徐桐两代帝师,又号称是理学大家,如果传出来他儿子和别人抢妓女争风吃醋,那乐子就大了去了,看看徐桐今后还敢不敢在旗人中间摆谱散德性!
?看到这么一群,大金牙再也不敢多说废话了,这些主儿凑在一起,天都敢捅个窟窿,砸了天香楼跟玩儿一样,就是把大金牙一枪给崩了,也不过是宰只小鸡!顺天府的差役、九门提督府下面的五房六司,哪个衙门吃了豹子胆敢抓他们啊!
?但是徐承煜和他老子徐桐也不是大金牙能惹的起的!再说,就这么把那个女孩放走了,心里也实在不甘。
?大金牙爬起来,团团作着罗圈揖,苦着脸道:“各位爷,小的是个什么东西?咱谁也惹不起啊!求求各位爷了,周全一下小的草料,我给爷作揖了!再说,徐侍郎也是旗人啊!”
?腰系红带子的旗人眼睛一瞪,一脚把大金牙踹倒在地上:“去他娘的,一个汉军算个鸟毛?爷爷是觉罗!徐承煜不过是个汉狗,他敢在爷爷面前仗腰子?”
?红带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说的不妥当,忙笑着对紫界道:“王老哥,您甭介意,我可没对着您!”
?紫界冷笑道:“我是汉人,他是汉狗,你说的是狗,关人什么事儿?”
?汉军八旗给满人卖了几百年的命,说起来也是吃着铁杆庄稼的旗人,可是在满人眼里,他们不过还是一群狗罢了!
?红带子觉罗傲慢的用靴尖挑着大金牙的下巴道:“你回去告诉徐承煜,就说这个贝子爷看中了,有种的话让他找我去!”
?大金牙苦着脸道:“几位爷何必因为一个伤和气呢?”
?女孩从紫界的背后冲了出来,大声道:“我不是什么,我爹是江南道的御史!”
?一群人先是一楞,然后哈哈大笑,红带子凑到紫界脸前道:“噢,原来是小姐落难,王老哥在演英雄救美呐,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嘴的臭蒜味,熏的紫界头疼,这孙子吃完大蒜怎么不刷牙啊!
?紫界看大金牙已经彻底怂了,就趁热打铁,既然救人就要救得彻底。
?“大茶壶,我给你四百两银子,你把人放了,卖身契给我送来,你多少赚两个,咱不伤和气——刚峰,我手里钱不够,你再借我一百五十两”
?蓝刚峰笑道:“哥哥要用,拿去就是,说什么借不借的!”
?紫界又道:“要么你拿四百两银子滚蛋,要不然就先砸了你的王八窝,然后我带人走,让你鸡飞蛋打,一个大子都没有!两条路给你选,你自己掂量着办!”
?这种在绝对强势下的选择题,其实就是两坨屎,让他随便选一坨吃罢了。
?大金牙的嘴里还在沥沥拉拉凳着血,也知道今天肯定讨不了好,只好垂头丧气的连声称是。这回去以后,还不知道老板祁六该怎么发落自己呢!今天真的倒了血霉,怎么就碰上这么群瘟神!
?紫界身后的女孩终于松了口气,强撑着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人就立刻软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瘦弱的身躯,直挺挺瞪在地上,显得那么的可怜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