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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独回来得很晚,宋瑜瑾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才轻手轻脚地进来,清早又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两只竹鸡,圆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五彩的长尾巴闪烁着漂亮的光泽。
沈独把两只竹鸡捆在一起,撸起袖子蹲在水桶边洗手时宋瑜瑾才发现他一手的泥,连指甲缝也是黑的。
“这东西是哪来的?”宋瑜瑾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野物,从院子边上拔了根草逗弄着两只看起来有些蠢蠢的竹鸡。
“山上抓的。”御马监出去不远就是一片山林,沈独的道:“我趁夜上山去支了几个陷阱,刚刚去看,运气还挺好,抓到了两只。”
顿了顿,沈独眼里带了点笑意:“第一次去见岳父大人我总不能空手而去吧。”
现在的沈独身无长物,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手,想来想去就连夜跑到山上捉了两只活物:“总不能让你太丢脸吧。”
宋瑜瑾一愣,胸口突然涌出一股陌生的情绪。
她想起了一些早已模糊的过往——曾几何时,她也曾在闺阁之中或是二三好友的玩笑间幻想过自己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或许是儒雅有礼的文人雅士,或许是贵胄世家的高门子弟,或许是三大五粗的武官猛将……但无论如何,她都会与之琴瑟和鸣,做一个持家掌事的贤妻良母。
她会风风光光地出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等到回门的那天,夫婿会精心准备回门礼,对她温柔体贴,让她在回门时羡煞旁人,让她可以笑着对父母说放心。
可是前世她出嫁时以泪洗面,面对沈独时又没有一句好话,甚至耻于在人前提起两人的关系,根本就不会有她想象里的那种情景,而这次回家她也根本没想过沈独会有所准备。
宋瑜瑾看着那两只呆头呆脑的竹鸡,虽然简陋,却能看出他的用心,脸上就有些烧,她飞快地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溜须拍马。”
“你这是在说宋大人是马吗?恰好我就是驯马的。”沈独拿起门边的背篓,“等我去溜会马,我们就可以走了。”
宋瑜瑾哼了一声。
和屈瑞说了一声,两人借了辆马车就走了,屈瑞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眯了眯眼睛,笑意盈盈。
宋府门口的小厮远远地就看到一辆破旧的马车,心里还嗤笑了一声,这副穷酸的打扮,在都城里也不多见,就连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也是要面子的,哪会坐这种看起来就要散架的马车怕不是从哪个穷乡僻壤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刚刚在心里奚落了一番,小厮就看到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朝着宋家的大门而来,还来不及喝止,就看到他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被人扶着走了下来!
小厮吓了一大跳,才想起来大小姐嫁给了一个太监,顿时为大小姐不值,这种吃糠咽菜的日子,细皮嫩肉的大小姐怎么能过得下去嘛。
心里想着,动作间就带出些敌意来。
宋瑜瑾看了一眼小厮绝对算不上友好的神色,瞥见沈独又像个鹌鹑似的缩在她背后,咳嗽一声,把竹鸡交给小厮,带着人进门去。
宋家的丫鬟看到宋瑜瑾想要去禀报被宋瑜瑾挥退了,她直接带着沈独去了后院。
宋渊还没有下朝,谢瑛容坐在绣架前面专心致志地在绣一副屏风,宋瑜瑾示意她身边丫鬟别出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忽然谢瑛容开口了。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宋瑜瑾吓了一跳:“娘,你怎么知道是我?”
“听夏老远就看到你了,她告诉我你这个烦人精又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
“我哪里烦人了。”宋瑜瑾嘟着嘴撒娇。
“你哪里都烦人,一看见你我就头疼。”虽然说着嫌弃的话,谢瑛容脸上却满是宠溺。
余光看到站在一旁的沈独,谢瑛容笑容微敛:“这位是……”
“小婿沈独,拜见夫人。”沈独行了个礼。
谢瑛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说,沈独的相貌果真出色,哪怕脸上有疤,也丝毫不损他的俊逸无俦,只是身上少了些风骨,也太卑微了些,想是这些年在宫里的日子不太好过。
心中所想,谢瑛容面上丝毫不露,笑着和沈独说起话来。
沈独战战兢兢,有问必答,十足像个被恶婆婆刁难的小媳妇,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惹得旁边侍立的丫鬟捂着嘴窃笑不已。
谢瑛容眉头轻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你们退下吧,我和小姐说会话。”
宋瑜瑾暗自叹息,沈独这只千年的狐狸,到哪都在演戏,没想到连她娘都被骗过去了。
皇宫内,刚刚退朝,百官鱼涌而出,宋渊被赵敬光身边的太监叫住了。
“宋大人,请留步。”太监快步走到他面前,躬着身子,“皇上有请。”
宋渊步子一顿,和几位同僚打过招呼,随着太监而去。
“宋大人颇得圣心啊。”几个和宋渊走得近的官员看着宋渊的背影感叹。
“这也难说,玉贵妃的态度……她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有人压低了声音道。
“唉……妇人……乱纲纪……”
所有议论都被宋渊扔在背后,他随着太监走到御书房,等屋内传来宣召,才恭恭敬敬地推门而入。
赵敬光站在书桌前写字,细长雅正的字体笔锋犀利,隐隐透出一股戾气,赵敬光眼中闪过不快,放下笔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宋渊。
“宋渊,你觉得朕的字如何?”
“锐气不减。”宋渊简言意骇。
“连你也开始奉承了。”赵敬光笑笑,眼底是终年不化的寒意,他的字练了许久,还是掩盖不去年少时的那股戾气,就像他现在笑得再和煦,也改不了从前的脾气。
宋渊没有接话,十多年的君臣,对赵敬光他也算揣摩清了几分,温和儒雅的外表下藏着多疑狠辣的性子,像是一只学会了微笑的狼,表现得再怎么温和无害,也隐藏不住那隐隐露出的獠牙。
别人对他可以敬,可以怕,就是不可以亲近。
赵敬光也不需要他的答案,把话题引到了今天的目的:“将你女儿许配给一个太监,你可怪朕。”
“臣不敢。”宋渊惶恐道。
赵敬光看着宋渊,目光幽晦。
沈独一进宋家,探子的密报就送到了他手边。
他对宋渊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只因为在他还未继位之前,宋渊是少见的不站队的人,既不帮他也不害他。所以之后才会得到他的重用,挪到翰林院去,以备将来接替孟老头的位置。
此前赐婚,也不过是试试宋渊的态度,没想到他那个女儿倒真是出乎意料的对沈独亲近,要是真和沈家牵连上了,可就浪费了他这几年的时间了。
倘若再花上几年去培养第二个宋渊,可就便宜了孟家的老不死在丞相的位置上多待几年了。
许久,赵敬光笑了一声:“宋爱卿,可别怨怼,他日朕必会为令嫒挑一位乘龙快婿。”
宋渊心头一跳,被这句话里的隐意惊得遍体生寒:“雨露雷霆,具是君恩,臣不敢怨怼。”
赵敬光面目温和:“爱卿十四岁中举,为官至今,勤勤恳恳,恪尽职守,朕也十分爱惜,爱卿可要好好珍重己身。”
听懂这话里的隐含的威胁,宋渊无声的叹息,只得应道:“臣多谢皇上关怀。”
宋渊退出去后,一个漆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敬光身后。
“如何?”
“除了宋家母女,并未和任何人有过接触。”
赵敬光唔了一声,道:“接着看,一刻也不能放松。”
那人应了一声,又很快退去。
赵敬光慢悠悠地用手指敲着桌面,自问自答:“朕是不是走了一步错棋?”
“无妨,错了就丢掉。”
字里行间,没有丝毫在意与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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