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暮时已至,钟鸣声澈云霄。在重峦叠嶂中,浑厚在回响,惊得归巢的鸟雀又是一阵纷扰,荡得枯叶漂浮。
看着最后一片枯黄散着夕阳的余晖,终是归于尘土。明月方才收回视线,面上平静如水,碧波流淌的眼眸直视仍在打量的视线,似无甚在意地轻声道。
“老夫人既然支开阿淇,想必有些私密话欲与明月说上一番。”说着,她纤指一勾,额间碎发便教其置于耳后。
“时不待人,老夫人有话直说便是。”
“果真是个聪慧的丫头!”老夫人淡然一笑,弯起的眼睛遮住几抹精光,继续道:
“既然如此,丫头何不猜猜,我欲要说何话?”
明月置于耳后拂发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抬眸看了一眼淡然以对的老夫人,心中涌起既无力又无奈之感,冷声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圆润的指甲在指尖上用了几分气力,明月方才保持住几分冷静。
“老夫人如今已是亡灵之态,自然知晓明月非凡人。自家孙媳乃是老夫人多年谋划的一环,如今临到头一脚,却忽晓换了个人。想来老夫人,心中定是诸多不愿。”
“况明月乃是来历不明的非人,若是寻常百姓知晓,不吓个元神出窍,亦慌忙找来道士。老夫人之意,明月自然知晓!”
“既然你心中清楚得很,为何仍为我那孙儿开眼?若是我方才多言几句,你便不怕,我家孙儿碍着孝心,离你而去?”
老夫人余光扫过二十丈外的后门,忽见一袂衣角忽闪而过,心中顿时哭笑不得,手中的龙头拐杖立时重重地杵于地上,霎时生出几分太君的威严。倒是让一旁的明月心中一惊。
明月咽了咽口水,方才一吓,倒是将她心中的忸怩尽数驱散,竟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直言道。
“我只知道,若是冷眼看着那呆子隐忍哀痛,我心中定是一世不安。”
闻言,老夫人一愣,嘴角处微不可察地泛起一抹笑意,却仍是冷声道。
“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若是淇儿离你而去,你该待如何?”
“我相信阿淇,定不会因你的三言两语便教我离去!”说着,明月忽的挺直腰杆,甚至带上几分挑衅看着老夫人。
她知晓,老夫人留她下来,定是一如话本子中棒打鸳鸯的家族长辈,令她眼含热泪,迈着不舍的步伐,却仍是义正言辞地说着绝情之话,定教相爱的两人为着这莫须有的理由哀叹一生!
只是,若是她一如话本子的娇花一般,可便白瞎了姐姐多年来的教诲了!
“哈哈哈……”
老夫人忽的便大笑起来,便是那身份权势象征的龙头拐杖亦被她扔于一旁,反倒牵起明月的手,来回地拍着她的手掌。
“老夫人?”
看着忽地便失常的老夫人,明月顿时大惊,难不成化作鬼魂了,仍会患上痴傻?
“孩子!我晓得了,我晓得你是个好的了!是好的……”老夫人眼中笑出几抹泪光,看着明月喃喃自语道。
“看着那痴儿待你的模样,我尚且担心他陷得过深。如今看来,竟是两个痴儿!”
“你,不是要我离开阿淇?”明月狐疑地打量着情绪上下起伏的老夫人。
“若是我说了,你可会照做?”
“自然不会!”明月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那便是了,我已是入土的老婆子了,何必做这等惹人厌烦的破事!只是……”
老夫人忽的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知晓你不会伤害淇儿,不过,也莫要伤害他,这孩子,便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
“我怎么……”
“好了,时候不早了,冥官已是久等,言尽于此,你们两人,好自为之吧……”
话语说罢,只见老夫人身形越发透明,明月尚未反应过来,密林中,仅剩她一人伫立着……
何为“我知晓你不会伤害淇儿,不过,也莫要伤害他”?思及不解,却仍在脑海中回荡不止……
“明月?明月?”
明月眨了眨眼睛,眼前渐渐有了焦距,只见一张俊秀的脸庞好笑地看着她。见她有了反应,不禁宠溺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
“可是尚未睡醒,怎么走路都跑神了?”
听着这清朗温和的声音,明月方才反应过来,瞥了一眼初日下的红梅凝起点点冰霜,在尚未有温度的日光下璀璨得很。只是,明月不满地噘嘴道。
“冬日本是赖床的好日子,你这狠心的呆子,早早便将我拉扯起来,倒是好意思笑我!”
欧阳淇伸手揽过明月的腰肢,清朗的声音竟带上几分撒娇的口吻。
“明月便是忍心,让为夫一人面对那些人吗?”
闻言,明月语塞,只得抬头瞪了一眼毫无自觉的欧阳淇,表示一番不满,却没料到此时抬头,正合了他意。
只见欧阳淇微微一低头,在那娇嫩的朱唇上轻轻一啄,继而目不斜视地揽着明月往前走。只是,脸上却多了几分少儿郎肆意的微笑。
见欧阳淇恶作剧般的行为,明月腮边登时烘出两朵红云,微嗔之下,杏目圆睁地欲开口。不料,目光刚好触到欧阳淇的肆意的笑意,正好拨动了心中的细弦。
明月微微一笑,似乎极其无意地伸手绕过欧阳淇身后,轻轻拉起欧阳淇空闲的那只手。似心有灵犀一般,欧阳淇手心一转,两人便是十指相扣。
一人低头,一人抬头,相顾一笑,执子之手,在初日下,相依向前……
……
只是,尚未走到会客厅,其中的议论喧哗已是一阵接一阵地自四面八方传出。立在门口的轻罗见两人相携而来,便忙走向前。
“大公子,少夫人,族中族老悉数到齐了。只是,大夫人……”
“无妨……”
不用轻罗告知,他自然知晓他的嫡亲伯母所为。只是,他略微侧目,见娥眉轻皱的娇妻,心中便是一阵踏实。
“走吧!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听着夹杂在喧哗声中大夫人那略带尖利的嗓门,明月心中便是一阵烦躁,恨不得立马往她身上甩上几条毒蛇。只是,她知晓此乃人间,定是容不得乖戾之人,她还是莫要给欧阳淇惹麻烦了。
看着明月眼中情绪变化不定,欧阳淇好笑道:“放心,为夫自然知晓以牙还牙之法!”
果然话语落下后,明月眸子立马波光潋滟,嘴角憋笑,轻声道:“果然愚子可教也!”
“我还道表兄与表嫂为何迟迟未到,原是在此耍花枪。”
声音不大,但是恰好在这喧哗中占据一定位置。霎时,厅内鸦雀无声。
“表弟精神头倒是爽利!”
明月缓步而至,似笑非笑地地往厅内瞅了一眼,似乎煞是难堪地僵笑一声。
“让诸位族老久等,真是我等小辈的不是。”
说着,于门槛前朝众人轻轻施了一礼,正欲站直,却没料踉跄了几下,好在欧阳淇已是立于身侧,一下便搀住了众人面前如弱柳一般的身姿。
明月煞白的脸上登时涌上几抹羞愧的颜色,只是趁众人不注意,却朝欧阳淇调皮地眨下眼睛,只是立马回复原态,略带几分疲累道:
“祖母仙逝,我们夫妻俩日日于灵气守孝。昨日头七刚过,方得一夜歇息,却忽闻分家的消息。我亦是个无用的妇人,得此消息,悲愤交加,竟是一时病倒了。倒是连累了相公,为祖母守孝之余,尚还顾着我这病人。”
话不必说穿,在座的皆是凡世的老狐狸,自然领得其中意思。果然,待她话语落下,众人面面相觑。不待片刻,略带不满的眼神纷纷落在了已是咬牙切齿的大夫人身上。
缠于指上的纱帕已是勒得指节道道发白,看着众人不满的眼神,心中便是怒火冲天,但是面上仍是一阵忍耐。只是看着明月与欧阳淇的眼神却如淬着剧毒的尖刀,冷声道。
“我知,你们心中定是瞧不起我这般作为,只是……”
大夫人环视众人,忽的落下泪来,似乎极其悲怆地说道:“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啊!安人身子安康,怎会这般仙逝。莫不是因着那说不明道不清的由头,若真如此,莫不是让我等皆给他陪葬啊!”
厅内皆是欧阳家的族老,对于那由头自然心明如镜,一时间,皆是左右摇摆,心中尚难定论。只是眼神中,难免带上几分惧意。
看着那一双双污浊的眼中闪出的惧意,明月面上的柔弱瞬间便冷了下来。思及灵堂之上,这些人合起伙来欺辱欧阳淇,她心中便是一阵阵恶心,正欲戳破他们道貌岸然之皮。
“大伯母言重了,依大伯母所言,不知意欲何为?”一阵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明月的话头。
“自然是分家!”大夫人毫不犹豫道。
也许是因为回答过于爽快,她便弱上了几分,面带为难地看着欧阳淇,委屈道。
“淇儿,你们夫妻俩就莫要怨我这做伯母的狠心,我这亦是为了欧阳家着想。若是真的遭甚灭族之祸,到时我如何面对欧阳家的列祖列宗啊……”说着,大夫人拿起帕子捂着眼睛,抽泣不已。
“既然大伯母所求如此,我若是不依,倒是不孝!”欧阳淇微微一笑,语气如道家常一般。
“分家可以,只是,安姨娘需留在欧阳府!”
话语落下,厅内立马响起一阵疑惑的低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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