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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一丝苦笑, 道:“舅舅何苦为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刘丰年火冒三丈, “就算你没了爹娘护着, 可是有舅舅在的, 看我不杀剐了他们一家!”
最终还是大舅母刘王氏劝他:“你可别横冲直撞地嚷嚷了出去, 芸娘还要在这儿生活呢, 名声不要了!”
刘丰年这才憋着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对众人道:“往后那聂老二家不论是谁,一概不认不理,可晓得了?”
“爹,这还用您说!”刘家几个年轻辈的听到这些事,同样气得发狠, 得了这话, 哪里会不照办。
沈恒安在里间听了半晌,轻轻半坐起身,酡红的脸上丝毫醉态也无。
他原以为芸娘拒绝他是因为他相貌有损,万没想到竟是以为他娶了妻?
这误会可大了!
他这辈子认定的妻子就只有芸娘一人, 又怎么会另娶他人。
沈恒安刚想要出去解释,突然听到外间刘丰年又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说牛二柱被抓是沈恒安做的,可是真的?”
芸娘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样通天的手腕。”说罢, 又把自己对沈恒安身份的猜测告诉了他们。
沈恒听到这些, 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 他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不经意间竟然出了这么多纰漏,但心中有忍不住浮现出几分骄傲,他的芸娘,果然还是一如往昔的聪慧。
刘丰年蹙眉,“我原本想着,既然他对你有那么几分意思,又肯护着你,若是没娶妻,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但没成想竟是这样的出身,咱们这等人家高攀不得。”
刘王氏不赞同他的看法,“咱们芸娘这样标致的人物,纵使天王老子也嫁的,一个侯府出来的旁支少爷,怎么就不行了?”
刘丰年道:“你在家中操持内务,哪里晓得这其中的门道。”
他在外边经商,虽不曾见过什么侯爷将军的,但当官的却是认识不少,这些人都想着娶一个对自己有助力的妻族,更遑论京城那样的高门大户,芸娘虽貌美,但貌美在名利面前不值当一提,毕竟有了名利,貌美之人自当蜂拥而来,但反之,境况则大为不同。
“罢了,不提这一桩。”刘丰年叹了口气,提醒道:“等过了年,离你娘的百日可就近了。”
芸娘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只推说自己还不想嫁人。
“胡说!哪里有姑娘家不想嫁人的。”刘丰年愁啊,外甥女生得貌美,却更容易引得好色之人觊觎,今儿就算收拾了牛二柱,可她一日不成亲嫁人,总会让别人记挂着,“你这家里没个男人到底不行,旁人都这样欺上门来,那晚是你机警,躲过了一劫,万一没有呢?再者说,来人万一是图财害命,家中就你和明湛两个,谁能敌得过?”
芸娘沉默,她承认,舅舅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哪怕是她自己能当家,可兄弟少的人家都免不了被人欺负排挤,更何况她一个女人。
“成亲可以,但我要招赘!”她思索良久,松口说道。
刘丰年先是皱眉,随即目光望向屋外,隔着厚重的棉帘子也能听到孩童的欢声笑语,芸娘这是舍不下明湛。
他心中熨帖,道:“这有何难的,我明儿回去便让你舅母打听一番。”
屋内的沈恒安急了,说好的三年之内不嫁人,怎么转眼就变了卦!
他恨不能立刻出去对芸娘说自己愿意入赘,可承恩侯府如今就这样一个独子,沈焕定不会让他如愿,他这么做只会害了芸娘。
男人迟疑了片刻,又听得芸娘道:“不论家世相貌,只要人品过得去……体格健壮就成。”
倒不是她喜欢体格健壮的,只是怕来个弱柳扶风的书生,那谁护着谁,还指不定呢。
左右在聂芸娘心中,这夫婿招赘来便是个镇宅的阎王,自是越凶神恶煞越好。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里屋的沈恒安,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那虚掩着的门。
突然,门内传出一声闷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跌落。
芸娘起身推开门,发现竟是沈恒安从炕上滚了下来,正在那冰凉的石板地上躺着呢。
与表兄一道将他重新抬回炕上,不知他是酒醉的疯态,还是刚才摔狠了疼得慌,两只手胡乱挥舞着,芸娘忙去安抚,她那纤纤玉指刚碰到男人粗糙的大手,竟被他反握住紧抓不放了。
好在两位表兄将人抬上炕便出去了,她侧身挡住两人交握的手,胡乱说了句:“我倒杯水给他解酒。”
等到刘焕闻兄弟俩出去,芸娘这才松了口气,想要挣脱沈恒安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一来二去,心中竟有些恼了。
这人哪里是喝醉了,分明是装醉骗她!
聂芸娘冷了脸,低声斥道:“松手!”她怕外头的人听到,不敢高声。
沈恒安好不容易厚着脸皮占一回便宜,舍不得松手,又怕真的惹恼了聂芸娘,正犹豫间,又听到她恼怒道:“以后你还是别来了!”
他吓了一跳,眼前一时的欢愉比起长久的算得了什么,连忙松了手,睁开眼,悄悄看她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是,芸娘的脸颊上竟挂着一抹微红,沈恒安犹疑,难道她喝酒了?
他吸吸鼻子,没闻到酒味,仍是那淡淡的脂粉香,沁人心脾。
“我……”沈恒安抬眼,想要解释,却又寻不到好的说辞。
他借酒装醉不说,还趁机占了芸娘的便宜,与那登徒浪子有什么分别,可他确又是实打实的情难自禁。
芸娘杏目扫了他一眼,没理会他那要解释的眼神,转身出去了。
舅舅们今夜是要留宿的,聂芸娘打起精神,从箱笼里抱出几床被子,又去后院拾了一筐柴,饶是冰天雪地,冷风呼呼地刮,可胸口那股子闷气却没有一点儿要消散的意思。
她搓了搓脸,将柴火一点一点地往刚点了火的炕道里头塞。
因着连日来的风雪,原本晒干了的柴有些回潮,一见着火苗,冒出呛人的烟来。
芸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掩着嘴,心中仍是有些不得劲。
话都已经说得分明,他又何苦来招惹自己!
想到那人掌心的温度,她咬了咬唇,既已经应了舅舅要招赘的事儿,便不要再想这许多。
刚刚她在里间说的话虽是一时羞恼,但此时细想想,借此断了来往,又未尝不可。
沈恒安身份贵重,她又没有那做妾的念头,两人没甚缘分,还是莫要往来的好。
想明白了这一茬,芸娘将最后一把柴填进炕道,转身回了堂屋。
她得叫他走。
然而芸娘进得里间一看,哪里还有沈恒安的影子,若不是炕上的被子起了褶子,几乎就像是没人睡过似的。
刘焕琴看她表情疑惑,笑道:“走了有半晌了,你刚出去他就醒了,说是要回家去收拾什么东西。”
芸娘低低应了声,道:“东西厢房我都收拾妥当了,两位舅舅并舅母住在东厢两间吧,西厢留给表哥表嫂还有表妹他们住,不过只有两间房,要委屈你们了。”
“这有什么,我刚嫁进来那会儿,常同小姑睡,如今焕琴嫁了人,有人贴心疼她,我这个做嫂子的倒没了机会。”焕礼媳妇笑着说。
“嫂嫂惯会拿我打趣。”焕琴亦是笑。
她怀里的周长乐也咕哝着要跟舅妈还有娘亲睡一块,逗得众人愈发开怀。
芸娘瞧着他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融洽模样,觉着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心底那点儿郁结之气竟渐渐散了。
隔日,聂芸娘送别舅舅一家,在村口又遇着了沈恒安。
聂明湛想要挣开她的手,跑去寻他,芸娘没放。
她头一次板起了脸,冷硬地对弟弟道:“不许过去。”
聂明湛不明所以,笑嘻嘻地同她说:“阿姐,我不瞎玩,就跟着沈哥哥。”
芸娘咬咬唇,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想要错开沈恒安,直接回家。
不料,男人径直拦住了她。
“芸娘……”沈恒安心中忐忑,他昨儿自聂家回去,三分醉意全然消散,悔不迭地,好不容易才借着牛二柱这事儿揭过了先前那一页,自己又挖了个坑跳了进去。
“聂姑娘。”芸娘神色淡淡,言语间却疏远了几分。
外男称呼自己的闺名本就不妥当,只是乡下没这么多规矩,芸娘也不在意,可如今既要与他划清界限,这称呼上便不能再这样含糊不清。
沈恒安一愣,心头仿佛有根刺扎着,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眼神中竟瞧出几分痛楚。
芸娘咬了咬唇,想要走,偏偏聂明湛拽着她,不肯离开。
坐在牛车中的刘焕琴掀开帘儿回头望,远远瞧着这两人对面而站,聂芸娘长身玉立,牵着明湛,沈恒安身形挺拔,微微低头,仿若一家三口。
她低声同母亲刘吴氏道:“我瞧着芸姐对那沈公子并非全无情意,怎么就……”
刘吴氏点了点她的脑袋,“人家是侯府里出来的少爷,你芸姐要招赘,他的身份怎么可能,我瞧她是个果决的,往后莫再提这事儿了!”
车轮辘辘,几人趁着日头正暖往回走。
一路上,沈恒安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唯有挥鞭赶牛时才会发出长吁声。
聂明湛早上醒得早,这会儿在芸娘怀中睡得沉沉,缺了他这么个古灵精怪从中调解的小家伙儿,气氛陡然沉默了下来。
进了村,谢庆早就在村口等着了,见着谢文氏,嘴巴咧开笑,迎上来道:“饿了吧,饭在锅里给你热着呢,东西给我拎着,先回家吃饭。”
谢文氏瞪了他一眼,将手里头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全塞到他手里,回过头看向聂芸娘。
还没等谢文氏说话,芸娘便笑道:“秀莹嫂子同谢庆哥先回去吧,我自己个儿能行。”
谢文氏知她同沈恒安有交情,没有再坚持,同谢庆一道走了。
村里头不少妇人背地里碎嘴,说谢庆是个软骨头,平日里让家里的母老虎治得服服帖帖,但聂芸娘瞧着这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倒觉得那些人未尝不是嫉妒人家夫妻恩爱,家庭和美。
在街上置办的东西全都装在大肚背篓中,这篓子也是今日在镇上买的,聂芸娘抱起聂明湛,有些吃力地想要背起背篓,背上却猛地一轻。
沈恒安将篓子直接拿走了。
男人依旧沉着脸,淡淡道:“你背不动,走吧。”
芸娘没推拒,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聂家门前,聂芸娘开了门,转身问沈恒安要篓子,不料对方已经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熟门熟路地往厨房去了。
聂芸娘将聂明湛放回他的房间,去找沈恒安。
男人将米面粮油一一搬了出来,见她进来,抬起头,“布匹你拿到房间收起来,我把这炮仗放远些。”
这些东西都不防火,自是要远离厨房。
聂芸娘接了布匹,犹豫片刻,终还是开口唤道:“沈大哥。”
沈恒安低头看她,眼神湛亮。
那目光,让芸娘稍稍有些不自在,可有些话,今日是必须要说的。
她抿了抿唇,“自我归家,沈大哥帮我良多,芸娘除了感激万分,心中着实不安。”
沈恒安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他如何看不出隐藏在聂芸娘眉宇间的疏离与不悦,这些时日,他借着与聂父的旧情、聂母的丧事、聂家的房子,还有聂明湛,试图接近她,可到头来,还是得到了这样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答。
可若是因此而泄了气,那就不是沈恒安了。
他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道:“你既唤我一声沈大哥,何须与我客气,就当是普通乡邻之间的帮助罢了。”
聂芸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沈恒安知晓若是他直接表明心意,说不得她会直接将他赶出去,闭门不见,所以便以退为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
芸娘听了,气得脸色发红,这人……是非要自己把话挑明了说吗?
可沈恒安从未对她表露心迹,若是她直接开口提,万一他不承认,岂不是见笑于人。
“沈大哥若是这般好心,莫不如帮隔壁的蕙兰婶子扫扫院子,又或是替王屠户刮一刮猪毛。”芸娘板着脸,那声音有几分冷清,似是在嘲弄沈恒安的装模作样口不对心。
沈恒安微怔了下,道:“芸娘觉得我是会帮他人做这些杂事的人?”
芸娘心中已经有几分恼了,恨不得当面问他,那又何必上赶着帮她,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脸皮薄,知道当面戳穿不好收场,更何况……
她看沈恒安的脸,不怪村人议论,这男人的确面相凶恶,万一恼羞成怒,想打她怎么办?
聂芸娘隐约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数日的相处,沈恒安一直是个温柔良善之人,她暗暗检讨自己竟也会以貌取人,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倒不如说明白了。
“我虽生于微末,但在宫中几年,好歹有些见识,沈大哥绝非普通人,又何必委屈自己。”聂芸娘叹了口气,抬眼看他,“沈大哥觉得芸娘可是不敬父母之人?”
沈恒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样一句话,摇头道:“我一直觉得,芸娘是个至纯至孝之人。”
“沈大哥谬赞了。”聂芸娘道:“父母生养之恩难忘,芸娘已无报还的机会,唯有谨守三年孝期,以求心安。”
沈恒安突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乡下地方是不怎么讲究守孝这件事的,毕竟都是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苦人,可在宫中待了数年的聂芸娘如何会不懂礼制,她说得守孝三年,便意味着三年内不能食荤腥之物,不能宴饮取乐,更不能嫁娶。
那话语中的婉拒之意再明白不过,他低着头,怔怔的看着她,聂芸娘毫不回避他的眼神,灵动的眼眸闪烁着清亮的光,似乎心中早有决断。
沈恒安心头失落不已,他知道自己连日来的行为颇有些僭越,可他一见着眼前这俏生生的人儿,就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毕竟是在心里头藏了十年的人,如何能忍得住。
许是他半晌不言不语,芸娘的眉头微微皱起。
男人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是了,眼前的姑娘从来不知他心中的爱慕,在她心中,他们才相识半月有余而已,是他的孟浪与唐突,惊吓到了她。
“芸娘一片孝心,想必聂伯父同伯母知道了,一定会感觉到安慰的。”
沈恒安咽下喉间苦涩,早在知道刘月梅病故之时他就曾想过这个问题,十年都熬过来了,三年又算什么,他等得了。
聂芸娘倒是没想到他竟会这般说,垂下眼眸,“时候不早了,沈大哥回去吧。”
沈恒安这次没有再寻借口留下,爽快地离开了。
芸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不免反思起是不是自己误会了,可……她想起这天下最尊贵的那对夫妻,每当皇后娘娘提起朝中的青年才俊抑或世家大族的优秀子弟时,皇上那怒气腾腾又不忍心冲薛皇后发火的模样,与沈恒安在花炮行中看他的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管是不是误会,反正话已说开,想来以沈恒安的身份,当是不会再多做纠缠了。
聂芸娘一心一意地准备起过年来。
二十三,糖瓜粘。
聂芸娘早早地给新修好的灶房贴了张灶王爷的画像,又将前几日买了的饴糖煮化,用筷子蘸着糖汁抹在那灶王爷的嘴上。
余下的糖凝结在一起,软乎乎的,故意拉扯时,还能拉出长长的丝来,芸娘将它们从锅里头捞出来,趁着软和搓揉面饼状,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那糖切好之后很快就变硬了,她拿了一块塞到聂明湛嘴里,问他:“甜不甜?”
小家伙儿笑得开怀,嘴巴上沾了糖,黏糊糊亮晶晶的,响亮地回她:“甜!”
聂芸娘用牛皮缝了个小包给明湛,平日里这小包中平时塞了许多吃食,这会儿却是全被那饴糖所占据。
他看聂芸娘在收拾厨房,便去耳房的立柜中抓了一把小炮仗,远远地喊了声,“阿姐,我出去玩了。”
“别跑太远,等会儿回来吃饭。”聂芸娘提醒了一声,便随他去了。
村里头小孩子多,明湛有他的玩伴,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丢不了,所以她并不担心。
谁知等芸娘做好了午饭,也不见聂明湛回来,她掩上门,出去寻。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小孩子跑闹得灰头土脸回家吃饭,聂芸娘在路上遇见两个,都说没看到聂明湛,好不容易寻着个大一点的,才说聂明湛拿着炮仗找那个凶巴巴的叔叔去了。
其余的孩子虽然也想玩炮仗,但更害怕沈恒安,所以在半路上便与聂明湛分道扬镳了。
聂芸娘秀眉微蹙,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去了沈恒安的新家那里。
这宅子算不上气派,只是新砖新瓦,远远看着,便与旁边老旧的村宅不同。
门没关,聂芸娘站在门外喊了几声,里头无人应答,只是传来幼童低低地哭声。
她心中一惊,喊着聂明湛的名字走了进去,终于在后院的一个角落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小家伙儿。
芸娘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轻拍他的背,柔声问道:“怎么哭了?”
聂明湛抬眼看他,眼睛红通通地,一边抽泣一边道:“呜……沈哥哥……呜呜……不见了……”
“不见了?”聂芸娘顾不得诧异,安慰道:“你瞧他这门开着,许是人出去了,指不定过会儿就回来了。”
聂明湛摇头,抹了把眼泪,道:“不是的,沈哥哥不在村里,王奶奶说他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两天没回来,屋门大开。
怎么想都觉得情形不对,聂芸娘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蓦地睁大了双眼。
她和沈恒安摊牌,似乎就是两天前的事情。
或许这个男人发现她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好欺哄,又或许她说的三年守孝之期吓到了他,使得他根本不愿意再在这里,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才会离开,而且走得干脆利落,潇洒动人。
就是,可惜了这刚落成的宅院。
芸娘想起那双湛亮无比的眼眸,不知怎的,心间竟划过一丝失落。
她还未叫疼,却见那沈恒安猛地甩开她,威胁道:“我不打女人,你最好别逼我破例。”
聂芸娘在那聂孙氏的身上翻找了一通,终于在那破棉袄的补丁里寻着了长命锁,拿出来擦掉上面的棉絮,小心翼翼地交到聂明湛的掌心,“明湛,这是阿姐给你的见面礼。”
长在田间草丛泥地里的小娃娃,如何见过这样精致的东西,聂孙氏一个大人都看花了眼,更何况才四五岁的聂明湛。
他爱不释手地盯着瞧,又拿到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半晌,终是依依不舍地将东西还给了聂芸娘。
芸娘疑惑地看向他,“既然喜欢,便戴着吧。”
聂明湛羞涩抿了抿唇角,奶声奶气地说道:“还是阿姐收着吧。”
她明白了,明湛定然是知道这是个值钱东西,怕自己看不住,才又给她的。
芸娘鼻子微酸,她的弟弟,员外郎家的小少爷,本该千娇万宠长大的,如今竟然是连一个长命锁也舍不得戴。
“戴着吧,不妨事的,要是丢了,阿姐再给你买。”
几人连拖带拽地把聂孙氏弄进正房的榻上,聂杏儿叫嚷着要去请大夫,沈恒安没理会,直接上去掐了聂孙氏的人中,不多时,她便幽幽醒转。
聂芸娘见聂孙氏醒了,知她没什么大碍,叫明湛领着沈恒安在花厅中坐,自己转身去了里正家。
谢文氏见着她,笑着迎出来,“芸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你舅舅他们回了?”
聂芸娘点头,问道:“有金叔在吗?”里正大名谢有金。
谢文氏听她这口气,知道有事,忙将她迎进门。
“有金叔。”聂芸娘打了声招呼,“今儿上门叨扰,实属有事相求。”
谢有金瞧着四十来岁,两鬓夹杂着些许花白头发,他早年间念过几年学堂,又在县城里做过伙计,因着有见识,平日里又是热心肠的人,老里正死后,村里就将他选为新里正。
“芸娘虽不是在村里长大的,但回来这几日,也常听邻家说有才叔行事公正,从不偏帮。”聂芸娘道,“我就直说了,如今二叔一家与我同住一处,但想必村里人都知道,我爹与二叔早就分家多年,我们家的宅子是我爹自己个儿盖的,房契地契上按着的俱是我爹的手印与名字。”
“你是想让聂老二回自己个儿的家,把房子给你腾出来?”不愧是三乡五村的里正,聂芸娘才起了个话头,他便立刻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摇头道:“这怕是不成,且不说聂老二那旧房子破败的不成样子,住不了人,就是能住,聂老二两口子,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搬走。再者说,你虽占着里,可聂老二他们毕竟是长辈,光是一个孝字压上来,你就无可奈何。”
同住一个村多年,谢有金清楚的很,聂老二家那口子,可不是个好惹的。
“我必是不会让有金叔为难。”聂芸娘笑,“刚巧有个机会,让二婶不得不应了我,想请有金叔过去,做个见证。”
先前聂芸娘还在发愁,用什么法子才能把二叔一家子请出自己家,不想刚巧撞上了聂孙氏偷东西,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成,我吃完晌午饭就过去。”
谢有金觉着聂芸娘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爽快地将这事儿应了下来。
谁知聂芸娘还没说完,“不止要请有金叔过来,芸娘怕村里人不知内情,想请他们一道过来看看。”
“这也不难,我让谢庆等会儿在村里敲个锣,把这事通知到各家各户也就是了。”现下正是农闲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屋子里猫冬,不然还真没法子请到全村人。
得了谢有金的准话,芸娘这才回去。
一进门便听见聂孙氏在那哭天抢地,“我不活了,好端端地赖我偷她东西,这是要逼我去死以证清白啊!”
她哭倒也是真哭,毕竟醒来一看,那藏在袄子里的长命锁没了,等于到嘴的鸭子飞了,能不伤心吗。
聂芸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言语。
聂孙氏哭了半晌,终是讪讪地停了。
“我过来是知会二婶一声,该把家里的房契地契都还了我,再阖家搬出去才是。”
眼看着要过年,聂芸娘本欲打算等到过完年,借口修葺宅院再想方设法弄走二婶一家,可谁知会生出这样的事儿。
机会转瞬即逝,她自是不愿错过,否则等到开春,又得闹个天翻地覆。
果不然,聂孙氏一听这话,刚止住的哭声又起来,拍着胸口道:“聂芸娘!你还有没有良心!自打你回来,我掏心窝子似的对你,虽说是侄女,可待你同亲闺女有什么两样,如今你翅膀硬了,竟是要赶我们出门,还有没有天理了!”
“二婶这话何解?”聂芸娘笑道:“这宅子本就是我家的,二叔二婶本就只是借住而已,如今我回来了,大家挤在一处多有不便,自然是得搬出去。”
聂孙氏哭道:“我们那旧宅子都十来年没住人了,瓦片碎了不知多少,墙角都给老鼠做了窝,门窗风吹日晒早就没法子挡风遮雨,这数九寒天的,你让我们搬出去住哪儿,可不是要逼死我和你二叔!”
“二婶这话想岔了,芸娘是为了让你们过个好年。毕竟我娘刚过世,今年过年是不能见客的,可您又不用守孝,总不能在我们家招呼客人吧。”
村中是有这样的习俗,聂孙氏一噎,瞪着聂芸娘,说不出话来。
半晌,竟是背过身去,嘟囔道:“反正我不搬,打死都不搬,你能把我怎么着!”言语间竟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
聂芸娘早就料到了这副情形,并不以为杵,沉声道,“二婶可是想好了?”
聂孙氏一双愤恨眼眸瞪着她,“有本事你就拿把刀砍杀了我,抬着我的尸首出去!”
“二婶这话折煞我了。”聂芸娘笑,“不过刚才我从你身上拿了那长命锁,可是好几个人都瞧着的,这东西虽说也才一百来两银子,不过大安朝对犯了偷盗之罪的人向来终判,依着婶娘这行径,估摸也就打上几十板子,关上七八个月,不妨事的。”
聂孙氏一听官府,有些怕,但这搬家不同于那长命锁,没了只是伤心一场,要真是搬出去,恐怕这辈子都没那再住进来的机会。
她强梗着脖子道:“你要是敢去官府告发我,我就先告你一个不孝之罪!”
“二婶既非我的生身父母,又不曾养过我,芸娘对你,何来孝道一说。”聂芸娘道:“你害我娘亲病死、占我家产、逼我弟弟过继、如今又偷盗成性,这桩桩件件,仔细计较起来,恐怕婶娘在那大牢里头有得磨。更何况,身为长辈品行不端,我如何能同你住在一处?”
“你!”聂孙氏面皮气得发紫,如同浑圆的茄子皮,恨恨地瞪着聂芸娘。
“我已请了里正和全村人过来做个见证,二婶总不希望我把这些事摊开了在村里宣扬吧。桃儿可是到了说亲的年龄,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
聂芸娘话还没说完,聂孙氏脸就已经白了,她总觉着自己活了这许多年岁,拿捏聂芸娘一个没嫁过人的丫头是手到擒来的事,谁又会料到竟是反过来,她被这么个丫头片子威胁得进退不得。
“这事儿,我得跟你二叔商量。”聂孙氏终究还是松了口。
聂芸娘听她那口气,就知这事儿成了一半。
她出了院子,瞧着沈恒安还没走,半蹲着身子同聂明湛说话,便随口道:“聊什么呢。”
“沈哥哥同我说盖房子的事儿呢。阿姐,沈哥哥家的房子还没盖好,所以他没地方住,我们留他在家里住好不好?”聂明湛看来是极喜欢沈恒安,仰着看着聂芸娘,央她应下。
可聂芸娘怎么可能应下这件事,她叫聂老二一家搬出去,再叫沈恒安住进来,那像是什么话!
她眸中泛起歉意,望向沈恒安。
没等芸娘开口解释,沈恒安便道:“聂姑娘的难处我晓得,不必往心里去,只是屋子盖起尚需一段时日,我若住在镇上多有不便,不知道聂姑娘能不能帮我打听,看着村里头哪家哪户能够让我借住几日,又或者是赁个小院?”
聂芸娘毕竟是个姑娘家,有心想同沈恒安保持距离,不料这人竟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还将这等私事托付与她。
她蹙了蹙眉,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小心翼翼,便是看在他帮了自己这么多忙的份上,也不该胡乱猜忌。
芸娘想了半晌,点头道:“这个容易,刚巧我二婶他们要搬出去,下午村里人都会过来,你直接请里正帮着问问便是了。”
沈恒安回头看了眼正房的方向,眉头微皱,以他对聂老二这一家人的了解,恐怕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地搬出去才是。
果不然,聂孙氏好不容易说动了聂老二,却在聂杏儿这里碰了壁。
送信的侍卫催得急,他连锁门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跨上那人送来的马,连夜往京城而去。
玄武大街尽头,朱漆铜钉大门两旁早就挂上了灯笼,烛火摇曳,衬得那圣上御赐的匾额愈发威严。
沈恒安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将马缰拴在了门口的拴马桩上,将那大门上的铜门环拍得啪啪作响。
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自门内出来个拎着灯笼的老者,对方看到沈恒安,忙恭敬道:“恭迎世子爷回府。”
沈恒安长腿一迈,跨进了这气派雄伟的大宅之中,边走边道:“侯爷可还好?”
老仆一愣,犹疑道:“侯爷向来身体硬朗,昨日还在练武场上同几位将军过了几招。”
“你说什么?”沈恒安猛地停下脚步,那信中明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