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课秦杨舒告了假。
不愿理会发神经的林菀菀,我径自地搬了屏风,扯了教案的挂布,圈了屋子的后半部分开始授课。
这节课上的十分有趣。
葛兴弟在算学上的天赋让我惊喜,这是除范当生外,第二个会心算的学子。
而寒亦微和田兰荷,虽在算学上很是薄弱,但胜在性子极好,尤其是寒亦微,凡有不懂的,便咬着笔杆,默默地记在本上。
提问里也带着自己对算题的思考,对算学充满兴趣。
三人学的十分认真。
林菀菀与秦杨舒的事儿闹得不可开交。
秦杨舒在京城门下学子众多,皆在朝中供职,家族又颇有根基,夫君是前朝重臣,深受先帝倚重。
虽然岁数大了辞了官,每日悠哉逗鸟,可朝中根基还在,而秦杨舒是闲不住,还坚持在国子监上课。
所以得罪了她,林菀菀日子并不好过。
据小道消息称,京城府尹林知舟亲自登门拜访,却吃了闭门羹。
几经辗转,找了中间人说和,又喊了祭酒出面,这事儿才算了结。
在这之后,林菀菀在院里消失匿迹了好一阵子。
这日,刚下学。
秦离若派人来寻我,说是秦杨舒正在部里等我。
正逢葛兴弟在向我询问算法,不知她从何处寻了一题,颇为有趣。
题曰:今有木长二丈,围之三尺。葛生其下,缠木七周,上与木齐。问葛长几何?
术曰:以七周乘围为股,木长为句,为之求弦。弦者,葛之长。
这题简单也不简单,思索片刻便答:二丈九尺。
可葛兴弟却有不同的想法,要我与她探讨一二。
我便搁下教案,一步一步地与她探讨起题解来。
葛兴弟很有慧根,在我掏出自己独创的图解法出来时,我看见她眼睛瞬间点亮,一直跟着我翻动图解的手势,藏不住的喜爱神色。
两颗兴奋的脑袋凑到一起,扑在解题算法上,忘记了时间。
末了,她又央了我将图解的册子借她钻研,才喜出望外地离去。
见我回来,秦离若有些不满,嘴里直嘟囔着怎么这么晚的话。
秦杨舒倒表现平常,她带了块玉赠与我。
“这是我家官人在任时,先帝爷赏的翡翠玉佩,上面的璎珞是老身打的,傅姑娘救我一命,没什么好回报的,只有这玉佩最是贵重,平日里我家官人看的比命还重,如今就赠予姑娘了。”
秦杨舒手上的玉,通体翠绿,边镶金线,刻有竹节图案,触感温润。
“不可不可,”我连连推辞:“这太贵重,我万万不可收。”
“况且,救命这词太重,我实在担不起,若我猜测不错,秦博士这病由来已久,应该不止一次发病了吧?”
秦杨舒脸色一黯,点点头,承认道:“姑娘猜得不错,一直喝着汤药,平时也注意心情,近几年已很少犯病了。”
我暗暗思忖,斟酌道:“可是情绪不定时,便会如此?”
“是,也看了不少郎中,说什么的都有,前些年找了一圣手看,说是心脏的问题,只能调养,无法根治。”
我点点头,这倒是与我猜想的一致。
虽不懂行医之道,可那日秦杨舒发病时嘴唇发白,控制不住身体,这症状倒听阿爹讲过。
血流过快,心脏压力骤大,若处理不当容易猝死的。
秦杨舒倒是对我懂急救之法很是意外,听闻阿爹行医多年才了然,直呼阿爹才是她真正的救命恩人。
秦杨舒再三要我收下玉佩,都被我坚定拒绝。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直言本应同夫君亲自上门拜访,可我住在舍院,多有不便。
又怕被人见了说我闲话,可这样草草道谢,总觉得应付了事。
秦杨舒十分过意不去,可见我坚持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对我没收下玉佩的做法,秦离若十分意外。
“你可知,那玉佩代表着秦家在朝中庞大的关系网,若你收了,以后这国子监再无人敢欺负你。”
“哦?小小玉佩就有这么大的作用?”
“不是玉佩的作用,而是荣誉的象征。那是先帝钦赐,这份殊荣独一无二。”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要了。”我随意地道:“况且我对这些本就不感兴趣。”
秦离若好像不信似的,追问:“当真不在乎?”
我歪着头,思索了半晌,有点不确定地问:“那玉佩很值钱?”
仔细回忆,宫里的玩意儿,肯定值不少银子。
突然有点后悔。
秦离若却笑了,摇着头,语调宠溺:“你啊...”
冯诞最近又不老实了些。
国子监学子入学后要在此学习三年,而他已入学两年,明年新的一批学子再入学时,他就要肄业了。
据说他父亲已经开始走动关系,想要将他留在京城。
而功过簿对他的记录,是个硬门槛,几个肥差都因此而错失良机。
因此,冯诞对我怀恨在心。
可除了不听讲课,不交作业外,他并无什么动作,让我觉得很是奇怪。
这些小打小闹,对我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而就在这个时候,朝廷出了一件大事。
金舜与太掖交接处有一城河,名曰定境河。
境河以南是金舜领地,境河以北是太掖版图。
金舜与太掖的军队对峙于河的两岸,互相谁也不敢妄动。
而境河与金舜交界处,因近日雨水激多,河内泛滥,先帝留下的堤岸在一场大雨中被冲毁。
金舜官兵一夜醒来,原本横挡在眼前的河堤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吓得不轻。
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报了上来,丞相不敢耽搁,迅速上报皇帝,调配工部予以修缮。
而这次派去的人选,正是冯诞父亲——工部司库冯远洋。
冯远洋领命修缮河堤后,我总觉得冯诞看我的眼神发着狠。
可除了恶狠狠地目光外,他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除了有事没事愿意往算学部钻,来了只一味地缠着秦离若请教,常常在部里等他。
再没什么奇怪的举动。
我只能小心提防。
而冯远洋出发不久,就传来了好消息,河堤修复了!
这消息颇为振奋人心,据说冯远洋到达后,用了半日勘察,半日图纸,三日搭建,一日晾干。
短短五日,就将河堤修缮完成,堪称开国以来最短的工时。
皇帝闻之龙心大悦,而河堤在修缮后,又迎接了一次大雨,竟毫发无伤,抗住了大自然的质量检验。
一时间,冯远洋在朝中,成了香饽饽。
很是奇怪,自从冯远洋完工归来,冯诞也不来算学部缠着秦离若了。
最近他趾高气昂,身后的小喽啰们又张罗起来,每日在院里横行霸道。
而他的父亲——冯远洋,因修缮有功,连升两级,被封为工部员外,主掌水利等工程。
这可是肥差了。
新皇即位,对基础建设修建兴味索然,工部同国子监的算学部一样,渐渐落寞。
六部里,吏部最重,礼部最清贵,户部有钱有油水,兵部还行,工部和刑部话语权最弱。
可如今冯远洋解了新帝的燃眉之急,重振工部雄风,稳稳的晋升朝堂新贵。
就为了这,祭酒特意免了冯诞功过簿的记录,可算是对了皇帝眼前的红人儿——冯远洋的胃口。
冯诞得了这样的特赦庇护,不免横行霸道起来。
消停了没几日,就又闹出了事儿来。
冯诞与广文馆一女学子在院里胡作非为,被人当场抓了个现行,据说发现时,衣不蔽体,发丝凌乱。
目击者描述,场面十分香艳,令人回味无穷。
这事儿闹得挺大,成了全院学子的饭后闲谈,八卦之魂。
为了这,男女舍院的交界处连夜盖起了一堵红砖墙,每日开会,严肃教育各部负责人,要严抓严防,决不能再出这样的丑闻。
可冯诞与那女子的处分却迟迟没有下来。
我估摸着,冯远洋肯定没少走动,想力压此事。
那广文馆的女学子呢?莫非她也有强大的后台?
出了这事儿,我也不知是悲是喜。
冯诞自己作死,我是快乐的,可坏就坏在,我是负责他的先生,要承担责任。
院里有不少声音,说要对此事的责任人问责,开除劝退的谏言不少。
吓得我每日战战兢兢,生怕哪个清晨醒来就被通知卷铺盖走人。
好在秦杨舒站了出来,靠着多年在国子监的权威和面子,为我作保,将此事压了下去。
我感激不尽。
而秦离若也几日不见了,这些日子我被要求停课反省,我身上的担子全落在了他身上。
我很是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拖累了他。
央人带了口信,也没有回复,我想他定是太忙了,待此事平息要好好请他吃顿饭,以表谢意。
每日闲在舍院里,看着同僚日升出门,日暮回舍,勤勤恳恳忙忙忙碌碌。
我实在太羡慕了。
因为我闲的发慌。
闲的把九章算术的习题又重新抄录了一遍,毕竟,现在能按照我的意愿做的事情就只剩这个了。
就在誊写第三十六遍习题时,院里对冯诞的处分终于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