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离若先发制人,侧过半个身子有意无意地把我挡在身后。
气氛怪异的很,我完全不晓得他们二人为何都冷若冰霜的。
严决明古怪地盯着我,沉着脸一味地盯着我,却不说话。
我从心底是有些怕他的,虽然跟他混的久了,平日嘻哈惯了,可自己却很清醒地明白与他阶层的跨越。
所以,平日交往总保留三分。
而严决明是个好性子的,相处起来极为舒服,经常让我忘却身份,可他如今沉下脸的样子倒让我十分不安。
“亚子,”秦离若清声道:“怎么不介绍一下?”
“哈?”
我一个头两个大,严决明这个脸色,我哪敢说话。
“怎么我拿不出手吗?”严决明见我迟迟不答话,眼中的情绪又深了几分,一扫平日嘻嘻哈哈的语气。
“怎么会怎么会...”我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地开口:“这是工部主事严决明,是我相交好友。”
秦离若温温柔柔地笑了,向严决明作揖,朗声道:“在下国子监算学部博士,秦离若。”
严决明没接茬。
气氛有些尴尬。
“我记得你老大是个老头子来着?”严决明转头向我,听不出语气:“什么时候换的?”
听到他这样称呼付志梁,我有些不快,秦离若也直起了身子。
“付老年岁已高,前些日子已告老还乡了。”
看我语气淡淡,严决明意识到自己失言,可碍于秦离若挡在前面也不肯低头。
我摇了摇头,轻叹道:“还未问,今儿找我何事?”
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二人,严决明气血翻涌,不知怎的,一向淡泊豁达的自己屡屡失态。
他觉得自己好似陷入泥潭中,说不清的情绪包围着自己,让他丧失理智。
深吸一口气,还是控制不住道:“无事便不能找你么?”
秦离若欠身,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回部里等你。”
我并未觉有何不妥,他在这儿是有些尴尬。
可严决明却脸都黑了,盯着我,责问:“你们什么关系?”
我觉得莫名其妙,他今天实在奇怪,太奇怪了。
皱着眉头,按捺着心里的不满,我想我与谁共事,难道还要经过他的同意?
“这也需要向你汇报么?”
话音未落,严决明的脸色却“唰——”地灰白了下去,只见他紧咬下唇,连连点头,语气低沉。
“好好好,是我越界,是我越界了!”
眼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去,背影单薄,脚步虚浮,身手极好的他走路间差点绊倒在地。
不知怎的,心头好似针扎,短暂地疼了一下。
有些落寞地转身,没有留意到身后林菀菀像只花蝴蝶般扑向严决明回身站定的身形。
而眼前,算学部大门,秦离若斜靠在破旧的门框上,身后一片日光,正温柔地冲我招手。
“没想到,你和工部的人还有交集。”
秦离若在我身后关上木门,吱嘎的声响刺耳,卷起地上落叶,寒山秋水,一派萧索。
“他救过我,两次。”
“哦,这倒稀奇了。”
“嗯?”
“毕竟你们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绝不会交叉的那种。”
秦离若自顾地取了水喝,语气平常,倒像是在与我唠闲话似的。
我怔在原地,这种刻意藏在心底的东西,却轻易被他点破,让我说不上是恼火的感觉还是什么,理智在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理会。
可他说的话,就算不想理会,还是会一字一句深深地刺进心里。
不知怎的,那个夜晚,严决明投向自己绣鞋的眼神又浮现出来。
脑海里像两个小人儿在打架,理智告诉我,他从未看轻自己,可自卑心和不自信的情感却慢慢占了上风。
算了吧,要不要算了,秦离若说的对,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况且,”秦离若似在斟酌,语气带了几分小心:“亚子,师兄说的你别不开心,这样的公子哥还是少在一起的好,这种人图个好玩新鲜,对你清誉有损。”
“不是的,我们不是你想像的那种...”
“没什么的,亚子,不用解释什么,这样的高门出身的确是很吸引你这样涉世未深的姑娘了。”
秦离若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直接做出判断的语气让我难以反驳。
我的确很喜欢和严决明在一起,可我现在已分不清是因为和他相处的舒服感还是师兄说的被吸引。
思绪很乱。
接下来的日子严决明没有来找过我,只托人带了口信,表示那日对付志梁不尊敬的抱歉。
那人问我可有什么话要回,我想了想,涌到嘴边的话却吞了回去。
看着有些失望离去的背影,秦离若从身后走了过来。
“快刀斩乱麻,你做的对。”
我想我陷入了一个怪圈,明明在心里并不认同师兄的话,可他说的那样的笃定,无法反驳,让我不自信的开始怀疑自己。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喊:“啊,傅亚子,原来的你不是这样的。”
你的自信呢,你的思维逻辑呢?
可秦离若将手按压在我肩头的时候,这个声音随着他手掌的力道一并被按了下去。
“是了,师兄说的对。”不自信的声音好似在鼓励自己的认同感一样,轻声肯定着:“以后我会放更多心思在算学上的。”
新生分了四个班级,入学了两百余人。
不知是不是祭酒的扩招起了效用,今年算学部的新生比在册学子还要多。
教学任务瞬间重了起来,况且,今年还有三名女学子。
按照国子监的规矩,男子学堂与女子要分开,可算学部这三人并不足以凑成一班,所以要——混课。
所谓混课,便是与其他部门多出来的人合成一班,在授课时各教各的,虽在一个教室,可用以屏风遮挡,学子专注自家就好。
我虽也不甚情愿,可总不能三人成班,于是只能与广文馆和太学共同混课。
太学部我并不相熟,这个部平日安安静静从不参与国子监内斗,也不与其他人往来。
广文馆就不必说了,目前在任女先生,除了林湘姬博士,就剩下林菀菀了,无论摊上哪个都让人不好受。
想想就让人头大,感觉沐浴时头发掉的都比平日多。
新生的第一堂课,便是女子学堂的混课。
除了葛兴弟是成绩斐然自愿报考算学外,另外两人皆是分数不够,从别的部门调剂来的。
不知道二人的算学功底如何,想着这节课权当为二人开蒙了。
一进课堂,心却一沉。
原来林菀菀早就带学子入了座,可她并没有按学子名簿上的座位安排,而是私自将纵向的座位表横向落座。
原本一分为三的教室,如今前三排坐的全是她广文馆的新生。
而林菀菀身旁,还站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妪,太学部博士——秦杨舒正红着脸与她理论。
“院里有规定,学子间不可随意互换座位。”
“罗里吧嗦,”林菀菀不耐烦地挣开秦杨舒的手,毫不避讳地尖着嗓子:“是规定了,可座位是我调换的,如何?”
“你这么不按规矩...你你你...”
“老太婆你别在这没事找事儿,一把年纪感觉回家颐养天年得了,在这儿添乱!”
秦杨舒气的浑身发抖,好似一口气上不来似的,身子向一旁倒去,只得用手撑着墙壁。
“秦博士...”我快步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道:“别动气......”
秦杨舒年岁已高,是除了林湘姬外院里资历最老的女博士了。
她是女子科举的第一批女进士,在院里就连祭酒都要尊她一句,可林菀菀却毫不在乎。
看着秦杨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呼吸间仿佛破败的风箱,发出粗重的声响,脸色发白,冷汗遍布。
“跟秦博士道歉!”
我轻拍秦博士后背,想要帮助她顺气,林菀菀看着秦杨舒的样子不像假装,也有点慌了神,可学子面前却不愿丢了面子。
秦杨舒身子开始有些抽搐,眼白时不时地翻起来,关节僵硬,指尖发凉。
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我一手托着秦杨舒的头,两条腿将秦杨舒控制不住挥舞的手压在身下,另一只手掐上秦杨舒鼻下的人中。
“都散开!”
围在四周的人群连连让开缝隙,清新的空气流通起来,四下鸦雀无声。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秦杨舒渐渐平缓了呼吸,潮红的脸也慢慢恢复正常。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直到秦杨舒睁开了眼,我才察觉内里小衣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而林菀菀,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跌坐在一旁,手脚不听使唤了。
看着秦博士渐渐好转,我松开了控制她的手脚,道了句:“得罪了”,便将她放平。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过于紧张的情绪让我四肢僵硬,好在从小跟在阿爹身边,粗通医理,不然今天可要闹出大事了。
秦杨舒平躺着,缓了好一会,才无力地道:“我没事。”
林菀菀简直喜极而泣,没有真闹出人命算她林家祖上烧了高香。
借着我手臂搀扶的力量,秦杨舒站起了身,平静地看着林菀菀,周身弥漫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还没谢谢你,”秦杨舒转过身来,对我道:“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