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蔚胆怯的走上前,低声拉扯:“萱姐姐,不如算了吧,晏姐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我方才看...”
“什么不是有意的?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帮一个外人说话!”宋蔚瞪她一眼,嘲讽道:“你没听大姐姐说么?她不过是好意相告,却被这不要脸的贱人驳了面子!”
“如此恶心肠的女子,怎会入我英王府的大门!若被旁人知道,岂不笑掉大牙!”
晏妲不语,施施然坐在石凳上,眼眸低垂,看着被打捞上来的宋娇。
宋娇一头乌黑的秀发被河水打湿,流苏蝴蝶钗子也散落下来,带着那通红又泛着泪光盈盈的双瞳,脸颊微红,让人瞧见了,还真觉得她楚楚可人,受了天大的委屈。
“呜呜,晏妹妹这是作甚?我,我真是委屈...”
宋娇落水前本就被晏妲吓的受了惊,侍卫又多是粗莽大汉,捞她时用了些力气,勒的她肚子生疼。
此刻见前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更无所顾忌的大哭起来:“晏妹妹如此骄纵,竟连我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一言不合便将我推入水中,实在蛮横的很!可怜我母亲早早去世,怎让晏氏那等狐狸精入了我宋府,还带了个小扫把星来!你妨死晏家人还不够,如今竟是要对我宋家下手了么?”
“娇娇!”
远处传来怒斥,宋娇身体一抖,回头望去,顿时满脸委屈:“哥哥,你瞧她...”
来人翅面孔雀氅,面容肃雅,清隽的皮囊下,带着喜怒半掺的情绪,睥睨着宋娇,有些无奈:“这是怎么了?”
“哥哥,她欺人太甚!”
宋娇乌黑的眼珠噙着泪花,似是野葡萄挂满霜露,闪烁着惊魂不定的神色:“我不过劝她在府中安心住下,若受了委屈只管来找我,哪知她非但不听,还出手伤人!”
那翅面孔雀氅缓缓走近,凛冽的眼神从宋娇身上移到晏妲,声音清冷:“娇娇,不可胡说。”
“哥哥,我哪里胡说了?”
宋娇将头上的流苏钗子拽下,狠狠砸在地砖上,湿漉漉流了满地的水:“说到底,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帮着一个外姓说话?我竟不知这英王府已是旁人当家做主,宋府百年清誉,怎容得她和晏氏那等狐狸精在此裹乱?”
“放肆!”
晏妲面色愠怒,高抬起手,迎面掴了她一掌,锋利的护甲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大姓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小娇生惯养,诗画双绝、才貌过人?小姑那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子,在嫁入英王府前,也曾是父母手上的一朵娇花。
若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次次犯险,晏氏绝对会是英王府人人称赞的当家主母。
这宋娇次次出言不逊,她就算豁出半条命,也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小姑半分。
“住手!”宋湛目光如炬,将她挥落在旁,眼中带着几分怀疑:“娇娇话虽说的重了,但她不过是娇蛮任性了些,心却不坏。晏妹妹不至于出手伤人,还将她推下河中,岂不知她身子较弱,禁不得冻。”
宋湛看着她,目光灼灼,一字一顿道:“晏妹妹,你,过分了。”
第18章
晏妲被推了个踉跄,眉宇微蹙,抬眸对上宋湛审视的目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竟以为,这一切都是由我而起?”
宋湛不语,目光一如既往地幽暗深邃,却带着些许怀疑,让晏妲觉得肝肠寸断。
呵,她还在期盼什么?
前世,就是宋湛先变了心意,将她骗进皇宫嫁给萧如拭为皇后,而后又和宋娇密谋送上毒酒,将她送往西天,这才有了转世重生。
他和萧如拭一样,那张嘴只会骗人。
宋娇捂着脸颊处的血痕,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你个狐狸精!贱人!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女!你寄人篱下,借宿在此,连我家的奴仆都不如,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你居然敢打我!来人!去告诉祖母和父王,务必要将此事给我讨个说法!”
一盏茶的功夫,英王府大堂内已站满了人。
宋娇哭闹不停,聚集了英王府所有管事的人,非要将此事闹大。
英王奉命去了边疆交涉贸易往来,府里主事的只有晏氏和宋老太太。
“祖母,您要给娇娇主持公道啊。”
宋娇捂着红肿的脸,拉着宋家主母的手,娇娇怯怯的哭道:“我身为宋家嫡女,过早失去生母,父王前朝事忙,往日只有我和哥哥相依为命。都说继母难为,岂不知我这继女更是谨慎小心,稍不留神,便连那外姓的小姐都敢当面指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往旁边看去。
这话里的当事人晏妲,正坐在右座上首,端着一杯清甜的临江玉津,丝丝入口,茶香缭绕。
如此好茶,配上如此好茶女,真乃神配也。
宋萱站在一旁,嘲讽般的瞪了晏妲一眼,道:“大姐姐说的没错,我方才在庭院玩耍,正巧看见晏妲将大姐姐推入湖中,嘴里还颠三倒四说些没谱的话。她在府里住了这么久,年纪小不知事理也倒罢了,晏家也不懂来知会一声,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待她,原不妨竟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害人害到英王府头上来了!”
“萱儿,住口!”
白姨娘唬了一跳,拉住宋萱便拜:“还望母亲、王妃见怪,萱姐儿一向心直口快,心肠却良善的很。”
宋萱挣脱开她的手,怒道:“娘拦我做什么?这事儿明明白白的摆着,我不过是说两句实话,娘不必这般谨慎!旁人若不信,大可问三妹妹,她也瞧见了。”她揪着宋蔚的衣服往前一拽,手腕上的珊瑚玉镯碰到胸口的八宝玲珑圈叮当作响,“三妹妹,你说,是不是这样?”
“我,我,我不知道。”宋蔚喏喏的低着头,她年纪比晏妲还要小些,又一直受到宋萱气焰的压制,一贯的胆怯懦弱,“我比萱姐姐去的晚,不明白大姐姐是如何掉了进去,我什么也没瞧见。”
“胡说,你明明瞧见了,为什么不敢说?”宋萱心里来气,啐她一口,抬脚便要踹过去:“你个废物,你还知道什么?跟晏家的人一样,都是个睁眼的瞎子!”
“都闭嘴!”
宋老太太一声暴呵,宋萱心头一颤,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祖母,晏妲她...”宋娇不甘的道。
“好了,别说了。若真是旁人的不是,我自会为你做主。”
她揉了揉太阳穴,往日她偏疼这个嫡出的孙女,如今却只觉得有些聒噪。
眼神掠过端坐在木椅上的晏妲,又瞧了晏氏一眼,面色阴沉,眼底布满阴鸷:“晏氏,你自己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便是你带来的姑娘?当初你嫁来的时候我瞧着还是温婉淑娴,家世清明,晏氏满门忠烈,断不会做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如今怎的,只当老身不在了吗?”
晏氏咬唇,将大红色苏绣锦裙撩至身后,蹲身行了大礼:“回母亲,妾身从小看着如意长大,她性格聪颖,虽有男孩气,但行事并不莽撞,绝不会以身犯险。若无人惹她,她也断不会招惹他人,更不会做出推人下河这等龌龊之事,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还望母亲明察,三思而行。”
“你什么意思?”宋娇只听一句便忍不住了,“你是说我是故意掉下河冤枉她的?这怎么可能?”
晏妲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心里嗤之以鼻。
这幅娇娇弱弱的模样,便是叫她这个当事人见了都心生怜惜。
余光无意间瞥到一旁独坐的宋湛,他面容清隽,矜贵自持,坐在大堂最右边的红木椅上,脸上仍保持着寡淡的神情,眉目却带着怀疑,目光在宋娇和晏妲身上来回徘徊,许久,才轻叹了口气。
晏妲垂眸。
她知道,和上一世一样,他终究是不会相信她的。
父母离世后,小姑也曾告诫她,世人皆苦,无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除却最亲近的人外,他人信不得,依不得。
重生一世,能陪她的只有自己。
“宋娇姐姐此言差矣,方才的事只有几人瞧见,况且言语之差,又有谁知道是否属实?姐姐这般聪颖,是否故意,是否冤枉,你我心里清楚,何须旁人来评判?”
宋娇大惊,万没想到她说话这般直接,生怕她说出真相,又想起自己还有宋萱在旁,一下来了底气:“你别胡说八道!我摔进河里冻得瑟瑟发抖,只为了冤枉你这样一个扫把星?说话也要讲究章法!”
“就算这事与你没什么关联,可你瞧我脸上的疤痕,难道不是出自你之手?”
宋娇一屁股坐在地上,用素绢帕子揉着脸上的血痕,丝丝血色蔓延,指套锋利,生生划破了娇嫩的皮肤,如出水芙蓉般的妙容忽然多出一条手指长的红痕,阴森恐怖,她哭的亦是纤弱娇楚,肝肠寸断。
宋萱嘲讽的瞪她一眼,随声附和。
晏妲正要说话,却被晏氏一把护在身后,半跪着身子,字斟句酌道:“回祖母,如意虽性格直率,但绝不莽撞或意气用事。即便出了事,也不会只是她一人之错。她不敬姑家姊妹,出手伤人,我身为小姑,将她养在身边,也有管教不当、家教不严之错,还请母亲责罚!”
她抬眸望向宋老太太,目光澄澈:“但除疤痕一事外,妾身也不愿为他人背锅。姊妹吵架乃是常理之中,况且如意性情坦荡,我晏家人也绝不是那等阴险狡诈之徒。落水一事或许另有隐情,还望母亲不要听信一家之言!”
晏氏字字铿锵,直把在场众人说的目瞪口呆。
晏妲眼底泛泪,噗通一声跪在晏氏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两世为人,她都有小姑伴在左右。
旁人只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小姑与她,比亲生父母还要好些,处处为她谋划。
若有他日,她一定会出人头地,将小姑护在身边,令她后半生安宁顺意,不再受苦。
晏氏话音甫落,宋娇脸色煞白,见祖母眉毛微蹙,似有转圜之像,生怕突生变故,那她这一摔一伤,不仅没让晏氏受到惩罚,她还彻底毁了容,那才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哥哥,哥哥你怎么不说话?”见祖母这处走不通,宋娇转身便去拉宋湛的衣袖,哭啼道:“哥哥平日里可是最疼我的,今日怎么这般沉默?哥哥难道忘了母亲离世前说的话了?”
宋湛本无意多言,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母亲在世时就宠的宋娇嚣张跋扈,府里无人敢惹,任她称王称霸。
但他虽然宠爱弱妹,也不是不分好坏。
今日的事漏洞百出,更何况晏氏也是他的嫡母。英王去边疆前,曾告诫他要尊敬主母,他不愿意多言。
但看见宋娇哭啼的模样,脑海中忽然想起母亲离世时的嘱托。
先英王妃因病逝世,离世前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却依然颤抖着将宋娇的手置于他手上,只说了一句:“宋湛,你要照顾好妹妹。”便断了气。
他蹙了蹙眉,心里终究不忍,扶起宋娇道:“妹妹,你先起来说话。这落水一事...”
“且慢。在下知道是怎么回事。”
门口传来声响,打断了宋湛的话。
宋湛微怔,回头望去,碧色流苏帘子被人撩开,一袭殷红色锦袍踏进门槛,脚蹬团云苏面囊靴,手持江南采莲画扇,笑意盈盈,端的是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若不是晏妲记得他那日徒手抛尸的景象,和前世多次阴狠毒辣骇人的手段,她或许也跟京中那些官家小姐一般,对他芳心暗许、非汝不嫁。
“萧三公子?”宋老太太撑着拐杖站起来,面色愠怒,责怪道:“三公子莅临英王府,怎也不提前派人通知一声?那门口的小厮怕是又去偷懒耍滑,如此大事竟也不来回禀!”
“老夫人切莫动气,只怪我来的匆忙,并未让人通传。”
萧如拭眉眼带笑,那双寒澈的双眸掠过在场众人,目光在晏妲身上微微顿住,若有所思的挑眉,轻笑道:“我原是来找宋兄谈论当今朝堂之事,不曾想前院四下无人,只有这大堂喧闹无比,在下便闻声而来。只是不知...这是怎么了?可是在说方才落水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