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孟榆的嗓音压得很低,韩茂站在柜台后头,压根儿一个字也没听见,光瞧见他嘴动了。
薛灵镜却是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霍地转回头:“怎么回事?”
她与傅冲带着家里人去了千流滩,请段良信暗查崔添福的事,却仍是交给孟榆帮着跟进,难不成……短短几日,事情就有变?
“并没有什么突发状况,但此事不容小视。”
孟榆偏了偏脑袋,示意薛灵镜同他一起走到僻静处,沉声道:“是段师哥打听来的消息,前些日子咱们镇上调料铺里发现罂粟壳粉末的事,十有八九与你舅舅脱不开干系。”
薛灵镜心口猛然一空。
实则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太意外的事,早在得知,那间调料铺的店主乃是崔志高的岳家时,她便猜到,这将罂粟壳粉末掺在各种调料里售卖的事,很可能与崔添福相关。
倒不是她暗地里怀疑她舅舅的人品——话说,她舅舅的人品,还用得着“暗地里”怀疑吗?这人不靠谱,难道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崔添福,说白了就是靠投机生意发的家,这些年来还始终醉心于此,半点没有想要从中抽身的意思,不就是贪图这“投机”二字带来的丰厚利润吗?此人唯利是图到一定境界了,手头人脉又广,自家儿子的岳家在做些什么,他会不知道?保不齐,他才是躲在背后躺着数钱的那个人!
更何况,在偶遇褚和泰之后,她原本就已经几乎将这件事,直接按在了崔添福的头上。
若只是如此,那也就罢了,反正如果崔添福真个一门心思作死,她这与之关系并不亲厚的外甥女,并没有什么兴趣替他操心。但可怕的是,假使崔氏与崔添福合伙做的那买卖,正是与罂粟壳有关呢?
于崔氏而言,这就是场能要人性命的灾啊……
“段师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切实吗?会不会……”
薛灵镜强自压下心头那股子翻涌的怒意,望向孟榆。
“消息怎么来的,我不能告诉你。”
孟榆挑起嘴角,虚飘飘地笑了一下,见薛灵镜面色不善,这才收敛了两分:“事实是,我也不知这消息的来源。你要知道,段师哥之所以在打探、暗查之事上颇有些本事,概因他就是靠这个吃饭的,手底下养了一批能人,那个茶寮,不过是个交换消息的处所,仅此而已,人家吃饭的本领,怎能轻易亮给你看?”
薛灵镜垂下眼皮,没做声。
“至于这消息是否切实,我想你大概不必猜疑。若是连段师哥都查不到准确的消息,只怕这沧云镇上,也就没有人能帮你了。而假使这消息并不靠谱,段师哥也绝不会贸贸然地说出来。”
“行,我知道了。”
薛灵镜木然点了点头:“那蒲二娘呢,你们有没有防着她?”
“唔,段师哥也察觉她有不妥了,为免她有所怀疑,并未直接将她隔绝在外,只安排些不痛不痒地工夫让她去做,她接触不到真实的消息,不知段师哥查到了什么地步,即便是有心想要去想某些人报信儿,也无从下手。”
他身子稍稍前倾:“我不知此事接下来你与傅冲预备如何行止,但,先前你为你母亲忧心忡忡,若是真担忧她趟进这淌浑水里,不如快些去劝说她早日抽身——所以我才说,你该找个时间,尽快去你娘家瞧瞧。”
薛灵镜脑子里有些乱,嘴上问着问题,其实孟榆究竟回答了些甚么,又叮嘱了她些甚么,她压根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胡乱点了点头:“那行吧,既然归云楼这边一切都好,我也就不多留了,这会子便回去瞧瞧情况,你……”
“我说,你年纪也不大呀,怎么这样爱絮叨?”
孟榆瞥她一眼,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拦腰:“若是要叮嘱我管好自己的嘴,那你安心就是,我这人出了名的不爱管闲事,此番说白了也就是替段师哥给你传个话罢了,此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又如果,你是想要吩咐我照应好归云楼的买卖,那便更不用费口舌了,我办事,向来何须你操心?”
……真不知到底是谁在絮叨。
薛灵镜这会子也是没心情跟他逗闷子,听了他的话,颇有点厌烦地挥了挥手将他打发了,自个儿在角落中的桌边又坐了一阵,发了会儿呆,起身同韩茂点头招呼过,离了归云楼。
眼下这辰光,崔氏应当是与秦寡妇一同在那间小铺子里忙活才对。从响鼓大街拐出来,薛灵镜却并未即刻往崔氏的店里去,琢磨了一刻,先顺脚走到田师傅家,替薛锐告了个假,将他接了出来。
这十二三岁的男孩儿,正是身体长得最快的时候,这小薛锐自然也不例外,离上回见面时间并不算长,他却生生地又蹿高了一截,站在薛灵镜面前头顶直齐她眉头,人瞧着也壮实了,从前的圆脸清减不少,一双圆眼却仍旧炯炯有神,颇有了几分清秀少年的风采。
冷不丁见着薛灵镜,薛锐当然又惊又喜,跟着她一溜烟地从田家出来,便笑嘻嘻迫不及待地问:“姐,今天你怎地突然想起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还在田师傅这里学功夫了呢!”
“怎么可能,你姐又不是脑子只有瓜子仁大,就那么健忘?”
薛灵镜暂且抛掉心中烦闷,老实不客气使劲捏捏他鼻头:“我惦记你了,就想来瞧瞧你呗,怎么,不行啊?再有,你姐夫还让我问你呢,不知你那长枪使得怎么样,顺手不顺手?他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若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尽可以随时来家里找他,怎地这许久也不见你来?是跟你姐姐姐夫讲客气呢,还是同我们生分了?”
“哪能?”
傅冲没和薛灵镜在一处,薛锐立时就显得自在许多:“我也想常去,可是娘跟我说,姐姐你现在生了小外甥,照顾他特别辛苦,还得管着那归云楼里的事,人已经够累的了,叫我没事儿别去烦你。至于姐夫么,他就更忙了!我心里也想着,学武这回事,有人指点固然是好事,但我既然已经有了正经师父了,即便遇上什么参不透的难题,也该自己多花心思琢磨琢磨,哪能事事都靠旁人?”
“你这话说得也是没错。”
薛灵镜点点头:“不过你得记住一点,你来找我,对我而言绝不是麻烦,我巴不得你常来呢!”
说着又道:“前几日我们去了趟千流滩,昨儿才刚回来,那地方别的没有,就是河鲜最好。新鲜的带回来怕半路上死了,没法儿吃还浪费钱,我便买了些晒干的河货,预备给娘也送一些。这会子你既然都跟我出来了,便随我去家里拿,然后再一同去娘的店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