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询问,傅冲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意兴阑珊,仿佛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是真的感兴趣。
褚和泰却是兴奋得很,之前觉得他这人没什么表情,很不好相处的样子,没成想今日他竟然主动发问,忙乐呵呵地道:“大哥,我们也没打算去哪儿,就是打算在附近这几座矮山包随便转转。春日里嘛,怎么都该四处逛逛,看花观鸟,方是赏心乐事,这千流滩我们也是难得来,听人说这附近景致不错,就过来瞧瞧。”
“嗯。”
傅冲点了下头,仿佛再没有了与他攀谈的兴致,再次垂眸去看薛灵镜:“走?”
走走走,走什么走,多说一个字能死不?一定是故意当着这么多人在媳妇跟前装酷的对不对?
薛灵镜在心里骂他,脸上还得做出巧笑嫣然的模样来,翘起唇角应他:“好。”
两人便要转身,却听得那褚和泰在身后又道:“还不知大哥贵姓?”
傅冲脚下停住了,抬起头,就听褚和泰又道:“说来真是惭愧得很,上回在河堤边,我腆着脸来找大哥夫人蹭东西吃,竟整颗心放在那美食上头,全然忘了请教大哥尊姓。昨日在街上遇到了嫂夫人,我又不好冒昧发问,大哥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这蠢人计较哇……”
“言重了。”傅冲仍旧是淡淡的,顿了一下,“我姓孟,孟榆。”
薛灵镜:“……”之前先提醒一句不会死的,你这样冷不丁说出来,是想笑死你媳妇?
不过话说,这家伙平日里一贯为他人着想,怎地唯独是对孟榆变着法儿地不客气?
平日里互相嘲讽怼个几句也就罢了,今天这样,算不算坑人啊?
“啊,孟大哥!”
褚和泰倒是很高兴,对着傅冲又是一揖:“如此互通过姓名,今后来往就更方便了。在下还要在千流滩停留些时日,不知孟大哥和嫂夫人及阖府上下又如何?若是得空,在下想请你们吃顿便饭,也算是感谢那天在河堤……”
“行了,真是罗唣!”
不等他把话说完,傅冲便皱着眉头一挥手,打断了他:“不过是些烤河鲜罢了,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地说它做什么?当时既然让你任意取用,便不会在意这点子小东西,无论我还是内人皆是做同样想法,你尽着啰嗦,不嫌烦么?”
“呃……”
褚和泰有点尴尬,摸摸自己的鼻头:“我只是……”
傅冲再一次没让他说话:“你也不必说了,咱们在此已经耽搁得够久,我看接下来还是各走各的好。我与内人难得一同出趟门,恕不陪了。”
说罢,他便将薛灵镜胳膊一带,再不理褚和泰是何反应,大步往前走去。
薛灵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急着走,却也当然不会在这时候逆他的意思,柔柔顺顺地对褚和泰笑了一下,带了点抱歉的意思,便跟着傅冲要离开。
两人转过身,抬步向山下去,恰在此时,那只苹果中的麻梨儿却忽然开了口。
“两位,不若还是与我们一起吧?”
那人站在最角落的地方,喉咙里好像被人揉进了一把沙子,听着刺刺拉拉地难受。似有意无意地,他把折扇在掌心里拍了拍:“听人说,最近这一二年,因为千流滩越来越多游人光顾的原因,贼匪也多了起来,尤其是矮山包这一带。那些贼人们猖獗得很,大白天的也敢出来行凶,两位单独行动,实在是不大安全。”
这时候,就连薛灵镜都觉得这人有不妥了。
她倒感觉不出来什么气势上的不一样,也没觉得这人长得有多不像读书人,毕竟,连晁清那样的动辄把“他娘的”挂嘴边儿的家伙都能中秀才,说明的确不能以貌取人。
她之所以觉得不对劲,还是因为这个人的口音。
先前她就同傅冲讲过,褚和泰虽然曾在崔添福的茶叶铺出现,但他却并不是沧云镇一带的口音,这一点极易分辨,很难伪装。
至于那些个与他一同吟诗作对的书生们,口音也与他大体相同,能听出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但眼前的这位,他却是非常标准的沧云镇口音。
虽然这什么也说明不了,但想到褚和泰与崔添福可能有的关系,这个人,决不能轻易忽略、小视。
她一直紧紧地挨着傅冲,这时候,便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他背后,拽了拽他的衫子。
傅冲没搭理她——当然,这会子也实在是没法子搭理她,他仍旧是那副惫懒模样,粗一打量,还真有点像孟榆:“多谢好意,不过还是不必了。不知你们成亲了不曾,不瞒诸位,这有了孩子的夫妻,再想要独处,真可谓难上加难了。”
他对着那只麻梨儿,笑得淡定又没诚意,再度将薛灵镜一牵,转身就走。
不料正是这当口,那人竟蓦地闪身过来,展开双臂,将他二人拦住了。
“两位难道觉得,方才我是在与你们商量?”
他眼中透出冷光来,先扫了扫薛灵镜,最终望向傅冲:“这位兄弟,实在不好意思,可能确实得请你陪我们呆上一阵儿。”
傅冲一开始便防着他,此刻见他挡住了自己和薛灵镜的去路,也半点不意外,只轻轻发出一声谑笑。
褚和泰却是闹不清此人这是唱的哪出,忙急急赶过来,看看傅冲和薛灵镜,又扯扯他袖子,低声道:“靳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这里两位不过是上山游玩罢了,我与他们也不过数面之缘……”
“游玩?”
那人的左腮鼓起来一块,看上去,应当是用舌头顶了顶腮肉,样子说不出地狠厉:“我不管他们是不是来游玩的,与我无关,我只知,这人在说谎。”
“啊?”
褚和泰大惊:“你什么意思?”
“他说他姓孟。”
他口中的“靳大哥”怪笑一声:“可是,他怎么可能姓孟呢?你不是我们沧云镇的人,自然不知,这位的大名,在我们那儿可是如雷贯耳啊!整个沧云镇,有哪个不认得他是谁?”
说到这里,他看向傅冲:“我说的对吗?傅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