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冲偏了偏头,顺着薛灵镜目光的方向望过去,没费什么力气,便在一群人当中,瞧见了褚和泰。
看那模样,他好似也是出来游玩的,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瞧着应当正是前日在河边同他一起烤东西的年轻人。天气晴好,山中风光旖旎,这些个成天埋首于书海的青年不由得又诗兴大发,高声朗诵情绪澎湃,举手投足间,仿佛挥洒着浓墨重彩。
只是,他们也真的是挺吵的呀……
薛灵镜按了按自己的耳朵,回身望向傅冲:“我说,这算不算老天爷在给我们指路啊?先是褚和泰自动送上门,过后咱们又与他三番五次地狭路相逢,这个人、这条线若是不能好好儿利用,那就太可惜了。”
“好好的话被你一说怎么就这样邪恶,好像你打算把人家怎么样似的。”
傅冲拿眼睛斜她:“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如今咱们已然能确认褚和泰和那档子罂粟壳的非法营生绝对脱不开干系,这行当本就见不得人,愿意在这里头打滚的,都不是善茬。”
“这个我当然明白。”
薛灵镜使劲瞪他,直着喉咙冲他小声嚷,好像受了多大侮辱似的:“你能不能不把我当个傻子?”
这话刚说完,她却忽而换了另一种情绪,唉唉叹了口气。
“其实吧……”她抿了一下唇角,“褚和泰这个人,倒也不算坏到离谱的地步。说起来,咱们与他压根儿没什么交情,只因为他吃过咱们一顿烤河鲜,倒真个为咱们着想起来。你没瞧见,昨日在街上碰到他,我说起要去他身后那个小饭馆儿吃饭的时候,他脸都青了,若不是考虑到动手动脚的不好看,他只怕真会一把把我推得远远儿的哩!”
傅冲的眉心非常轻微地拧了一下,腮边那点清浅的笑意也消失殆尽。
他垂下眼皮,眸色突然变得很冷,在薛灵镜脸上尖利地刮了两下:“你这话,自己不觉得有问题吗?如你所言,他之所以阻拦你进那间明显‘有问题’的小饭馆吃饭,十有**是认为他与你相识,又受过你的恩惠,有责任有义务,阻止你去踏入任何危险之中,这或许会让你觉得他还不算太坏,但你得清楚一件事,这世上,不认识他的人,总归比与他相识的人要多得多,难道那些陌生人,便活该遭受罂粟壳的危害?你是做饮食行当的人,之前施郎中也将那罂粟壳的可怕之处与你我说得明明白白,这会子你若还认为那褚和泰是个有良心的人,那么……”
“好了好了,我错啦!”
薛灵镜不等他说完,心里已是回过味来,瞬时就庆幸,好在有这么个人在身旁,随时替她修正人生观价值观,否则,她可不真的想歪了去?
不管怎么说,那褚和泰可是靠着罂粟壳这样的毒物而生财啊,他害的人根本数也数不清,她怎能只因为他一句看似好心的提醒,就认为他“还不算太坏”?
“知道错就好。”
傅冲素来对她宽厚,见她想明白了,自然不会再穷追不舍,脸色缓和下来,摸摸她的头:“我之所以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一方面,自然是担心岳母沾染上不该沾染的生意,往后将自己摘不出来,便难免要吃苦受罪,另一方面,我却也是不能容忍,有人在沧云镇、在本县这个地界,明目张胆地靠这种无耻手段敛财。此事即便与你全然无关,我也是必然要查下去的,所以我希望你也懂得,此事并非只是与岳母有关那么简单。”
“懂啦懂啦。”薛灵镜继续点头如捣蒜,“我已经清醒过来了,你放心,对于褚和泰这种人,我只有唾弃,绝对不会再生恻隐之心的——你看我诚恳的眼神啊!”
傅冲被她给逗笑了,胳膊一探,便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用自己高大的身体,将她牢牢地拢住,十分隐蔽地在她额头上碰了一下。
“我的镜镜,从来都是最机灵的。”
他低低说完这一句,停了停,还想说点什么,却忽地一顿,那条搂住薛灵镜的胳膊,便稍稍放松了点。
“诶,夸人也该有点诚意啊,多夸两句不会死的,真的!”
薛灵镜嗡嗡地在他怀里抗议,一抬头,却见他下巴绷出一条冷硬的弧线,不由得一怔,小心翼翼将那颗被摩挲得毛茸茸的脑袋往外探了探,就见方才还在远处的褚和泰一行人,这时候已来到近前。
她有点窘,尽量不动声色地从傅冲怀中钻出,对着褚和泰笑了笑:“这么巧,褚公子也来了?”
“夫人。”褚和泰看起来心情不错,乐呵呵地冲她点头,又去看傅冲,“大哥,原来你们也到这矮山包来玩吗?喙,早知道这样,起先咱们该约上一约,一起来才是啊。”
傅冲没什么表情,只对他略一颔首,便不动声色地稍稍抬起眼皮,打量与他同来的几个人。
这些人,的确大多曾在前晚与他一同在河边烤河鲜,并且,从他们的言谈举止来看,也应当的确是读书人不假,但……
他迅速往几人身后瞟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走在最后的一个身影上。
与褚和泰他们一样,这人也作的是书生打扮,青衫折扇,衣袂飘飘。然而这世上,毕竟有种说法,叫做“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简而言之,这个人,与他身上的衣服、手里的折扇,是完完全全的格格不入。这样清雅的一身装扮,掩不住他眉梢眼角冰凉的戾气,当然,单薄的布料,也完全遮不住他手臂上虬结的筋肉,一眼望去,仿佛能看见他根根暴起的血管,只要轻轻一攥拳头,便能随时与人干上一仗。
傅冲脸色不变,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那个人,与眼前的这一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一筐嫩生生红彤彤的苹果里,混进了一只灰不溜秋的麻梨儿。虽然大家都是水果,实在不应该瞧不起麻梨儿,但事实是,它与苹果,就是不同的。
意识到自己居然用了吃食来比喻眼前的这一伙人,傅冲不由得有点啼笑皆非,低头看了看身畔的薛灵镜,沉声道:“你们这是预备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