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愈发懵懂:“谁不让你读书了?你这不天天都在读吗?”
薛灵镜却是差点笑出来。
薛钟那发自肺腑的呐喊,字字血泪令人动容,真真代表了失学儿童的心声。若不是知道他平日里是个什么德行,这会子她恐怕还真会跟着掉两点子泪水呢!
“你问她!”
薛钟嗓子都哑了,将薛灵镜一指,抬手就去抹眼睛。
啧啧啧,好委屈,要哭了吗?
薛灵镜只顾乐呵呵看他唱戏,冷不丁感觉到崔氏投过来两道锐利目光,赶紧收敛笑容,满面严肃冲崔氏摇头:“我没不让我哥读书,只不过是同他商量,让他换个看书的地方,去脚店里帮忙照顾着点罢了。我怎知他反应竟这么大?”
“让你哥去铺子上?”
崔氏皱了眉:“真是胡闹,他能帮什么忙,他连胡葱和青蒜都分不清!有这闲工夫,倒不如让他多读几本书。镜镜你可别胡闹,咱村里私塾的先生说了,你哥读书读得实在,正经是块好料,将来挣个秀才,咱家日子可不就好过啦?”
画饼充饥?
薛灵镜暗自冷笑,面上却嘟了嘴:“真想读书,在哪儿不成?我是觉得现下脚店里不安全,我和阿锐没本事,护不住你,这才让我哥去撑撑场子。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事为何不能一起担着?”
说着便小声嘟囔:“娘的心,偏的都没边儿了。”
“我偏心?”崔氏听了这话生气,横眉瞪眼道,“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我……”
“娘误会了,我可不是指我自己。”
薛灵镜没让她把话说完,脆生生道:“我是说我弟!娘口口声声说我哥是块读书的料,我倒觉得我弟更聪慧机灵,为何当哥的能成天在家念书,当弟弟的却不能?阿锐都已经十岁了,现在启蒙已经嫌晚,莫非娘就没为他做个打算?”
崔氏一时语塞,好半天,方挤出来一句话:“如今家里这种情形,哪里供得起?其实也不过是一时的,等家里宽松了,阿锐若真个也想读书认字,我还会拦着吗?”
“我让我哥去铺子上帮忙,也是一时的呀!”薛灵镜抢着道,“等咱家情况好转,债也还个干净,谁还非逼着他不可?”
这下子,崔氏彻底没话了,反倒是一旁的薛钟,这会子,他终于喘匀了气息,直愣愣等着薛灵镜:“凭你怎么伶牙俐齿,这事你说了不算,脚店我是不会去的,你若再逼我,我便……”
却又说不出自己能怎么样。
薛灵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故意凑上前,高声道:“你说真的?无论如何,你都决计不肯去脚店?”
“不肯去!”薛钟想也不想便一梗脖子,“你有本事便打杀了我!”
“那就没办法了。”
薛灵镜摊摊手,转而望向崔氏:“娘,咱家那脚店离村里颇有些距离,一旦出了事,就真个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也瞧见了,那起要债的三不五时便要上门,头回是我被打破头,今儿是咱们被他言语间百般羞辱,下一回呢?你能撑到几时?”
不等崔氏答话,她又追问道:“昨日曲郎中来给我换药,同你说了什么?”
崔氏嘴唇动了动,一声也出不得。
昨日下午,那曲郎中准时来到薛家,替薛灵镜换药之后,特地将崔氏唤到门外,与她低低说话。
“我如今瞧着,镜丫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依现下情形看来,往后必不会留疤,弟妹大可放心。额上的药再敷一日,便不用再包着了,汤药却还得喝上三两天,我已带了来,仍像先前那样早晚煎给她喝了便罢。”
崔氏自是千恩万谢,曲郎中却摆了摆手:“如今你家困顿,我或多或少知晓一些,从前薛老弟与我甚好,按理,不该现时与你提那个‘钱’字。只我也不过是个村间郎中,手头并没几个余钞,家中处处需要张罗,少不得,厚着脸皮同你说上一说。倘使你手头实在紧,隔个三五日再给我也使得,诊费我就不要了,只消将药钱与我便罢,只是出去莫要声张。你看,如此可好?”
他话已说得尽量婉转,处事也称得上厚道,然而这一向崔氏耳中最听不得的就是那个“钱”字,仍免不了心头咯噔一下。
若只为治伤,原本花不了几个钱,然而崔氏生怕薛灵镜额上留疤,唯有咬着牙让曲郎中只管使好药。这七八天下来,便是一吊钱。整整一吊钱啊,她去哪里寻?!
这件事,她没再三个孩子面前提起半个字,却不想被薛灵镜听了去,此刻也只能闷着头不做声。
她不开口,薛灵镜却正好趁机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我思前想后,咱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哥不肯到铺子上帮忙,娘成天在那儿,我也不放心,既如此,我看咱家那脚店,不若趁早关了吧。”
“关了脚店?”
崔氏倏然抬起头:“镜镜你说甚么疯话?关了铺子,咱上哪儿找口中嚼用,债如何还?”
“现下那铺子成天开着,也没见有半点进项,反而费米费柴费人工。”薛灵镜不假思索道,“关了那脚店,咱们反而能省下不少支出,咱们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养活自己不行?”
“可是……”
事实上,崔氏早被那脚店折腾得焦头烂额,若不是家里没有田地,毫无其他收入,她真恨不得趁早关了它。此时被薛灵镜絮叨一通,心中难免活络,可要她马上拿定主意,哪有那么容易?
薛钟在旁站了一会儿,晓得事情已与自己无关,渐渐地便不耐烦,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抽身就回了东屋。
那小薛锐却不知何时回来了,呆呆站在桂花树下,看看薛灵镜,又瞧瞧崔氏,只是不敢插嘴。
屠大娘跟在他身后,手里捧半簸箕杂面饼,尴尬笑着道:“我琢磨,那劳什子榛子酥饼你们未必吃得饱,便送点饼过来。那个……他婶子,我听着镜镜的话还算有理……”
“我何尝不知她的话有理?”
崔氏总算醒过神,大叹一声:“关了脚店,不是不可以,但那好些债,又该怎么还?”
这事儿薛灵镜已在心头反复琢磨了好几回,立马磕巴也不打一个地道:“娘也不必太忧心,我想过了,明日,我就去镇上舅舅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