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川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在客厅门口换完鞋子,友川慢慢揭开半透明的塑料帘子进了屋子。友川妈正有条不紊的把烧好的菜从厨房往客厅茶几上端,而茶几上已经放了好几盘菜了。氤氲的热气慢悠悠的往上冒,然后轻柔的消失在空气里,一同消失的还有坐在沙发上的张友山吐出的烟圈。
“回来啦?”友川妈看着友川说。
“啊。”淡淡的应了一声,友川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提在手里往二楼走去。
“快点啊。一会儿菜都凉了。”友川妈说着转身进了厨房。沙发上边,张友山抬头看了看正在上楼的友川,又低下头继续看报纸。
正对茶几的液晶电视上播放着不知哪里的新闻,微微有点嘈杂的声音一直飘到二楼来。友川推门进屋,随手把书包人到书桌上后自己向后倒在床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房间里没有开灯,外边浅黄色的路灯灯光从半掩着的窗户里照射进来,这几丝光线艰难的穿过空气落到友川身上,不但没有为这里增添几分光亮,反而映衬的周围越发黑暗了。狭小的房间四周那阴郁的黑暗如同浓墨,一点一点蔓延过来,似乎要把整间屋子连同友川一起吞没。
适时地,木质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友兰站在门外说:“哥,该吃饭了。”
友川偏过头不看友兰,“你去吃吧,我不想吃。”
“妈让我喊你。”说完,友兰又看了友川几眼,脸上带着不放心的神情下楼了。
友川揉揉眼睛,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就这样又过了五六分钟,友川终于从床上起来往门口走去。
梁小如家,客厅里面梁小意正趴在茶几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电视。厨房里哗啦哗啦的炒菜声接连不断的传来。于是梁小意更加无法专心写作业了,基本上没过几秒就把脑袋扭向厨房的方向。
“姐——饭好了没——”梁小意终于忍不住喊道。
“好了,过来端吧。”梁晓如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梁小意啪的一声扔下笔,起身往厨房跑去。
梁晓如左手拿着炒瓢,右手执着锅铲小心翼翼的吧炒好的菜往盘子里倒,边倒边转头对跑进厨房的梁小意说:“那边还有两个盘子,先端过去吧。”
“知道了。”
“慢点!撒地上看我不弄死你!”
梁小意嬉笑着端起盘子往外边走,到门口了还转头说:“那怎么可能——”
然后左脚把右脚一勾,梁小意啊呀一声往地上倒去。这一下把梁小如吓得不轻,放下锅子和铲子就往梁小意身边跑。
“没事吧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居然自己把自己绊倒。”
梁小意脸贴在地上笑了,他两手向前伸着,两盘菜摇摇晃晃端在手里竟然没有洒在地上,“Safe——”
“Safe个头!”梁小如扬手在梁小意头上拍了一巴掌。
不管怎么说,梁小如厨艺还算是不错了,这从梁小意埋头大吃就能看出来。梁小如看着梁小意摇了摇头,起身离开茶几。
“姐你快吃啊。”梁小意嘴里含着东西说。
“你吃你的,我有点事情。”
上了二楼,梁小如走到自己房里,从书桌上拿起厚厚一沓原稿放到眼前仔细看着。房间里灯并没有打开,不过正对窗口就有一盏路灯,明亮的浅黄色光芒照射进来,把白色的原稿都照的发黄了。
“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轻笑了一下,又叹口气,梁小如想把原稿放回桌上,忽然从中掉出一枚金色的戒指。那该是多么漂亮精致的戒指,雕在上边的金鲤纹路清晰,连细小的鱼鳞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戒指纤细娇小,轻盈的落在地面上后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梁小如眼里放出光彩,急忙伸手去抓,终于赶在戒指滚进书桌底下之前把它抓到手里。梁小如双手抓着戒指举到面前尽情地看着,看着戒指在路灯灯光下反射出的耀眼光芒。良久,梁小如把戒指捂到胸前,对着客厅大喊:“我找到啦——”
“今天有作业么?”友川妈问友川道。
“没……”
“那快回房睡吧。”
友兰在一旁奇怪的看着友川妈,因为如果是平时的话,即便友川说没有作业,友川妈也一定会说让他温习功课之类的话,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如此轻易地放过友川的。但是奇怪归奇怪,友兰并没有多嘴。友川今天不对劲儿稍微细心点就能发现了。那么是因为什么呢?友兰想不出,正打算悄悄问友川的,张友山却抢在她面前发话了。
“友兰你快回房吧,学习一天你也累了。”
“我还——”友兰想说什么,扭头看了看友川妈,乖乖把嘴闭上朝二楼走去。
友川妈基本上也把茶几打扫干净了,只剩下厨房水池里几只碗还没有洗,于是转过身进厨房了。片刻后就从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那我回房了。”友川对张友山说。
张友山把报纸叠好放到一边,看着友川说:“我们有多久没下棋了?一年多了吧?”
友川微微摇头,“我没心思——”
“下一盘吧?”张友山起身从电视机底下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灰色的盒子和一张小巧的木质棋桌,慢慢提过来放到茶几上。盒子里装的是象棋棋子。“就一盘怎么样,不会很久的。”
张友山都把棋摆好了,友川还怎么拒绝,只好隔着茶几在友川爸对面坐好。友川用黑棋,张友山用红棋。
“我先走了。”说着,张友山慢慢把炮挪到正中间,是想吃友川的卒吗?不过友川立即跳马,把中间那颗卒看住。这样的话就算张友山是真的想打掉友川的卒那他现在也不能轻举妄动了。
张友山看了眼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棋盘的友川,说:“今天去市里了吧?”
友川肩膀一抖,好半天才说:“……团子姨告诉你的?”
“你觉得还能有谁。”
张友山把自己的马也跳上来,然后等友川下棋。可友川哪里还有心思下棋,虽然是看着棋盘,但思绪早已飘飞到无穷远处了。
“我妈她……知道吗?”友川的声音有点沙哑。
厨房里面,友川妈手里拿着滴水的碗,站在门口侧边听外边张友山和友川说话。
“当然知道了。团子先给你妈打的电话,然后才告诉的我。”张友山敲了敲棋盘,发出咚的一声响,“该你下了。”
友川回过神来,看了眼棋盘,没怎么考虑把中间的卒推了上去。
团子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张友山和友川妈这点友川早就考虑到了,但是怎么说呢,没有回避的办法。团子要说友川不可能阻拦,毕竟从团子的角度想这么做也是出于责任和关心。但是……唯独有关写作的事不想让他们过多的为自己操心,大抵是因为觉得愧疚吧,而且也不希望把自己现在这幅狼狈模样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张友山和友川妈面前。
“你想说什么呢?”友川颤声问。
张友山从茶几上取过烟盒,从中抽出一支香烟放到嘴边点燃。片刻之间,一大捧淡青色的烟雾缭绕着翻滚着被吐出来。
突然,张友山伸手在友川头上摸着,把友川漆黑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张友山一直没有太多表情变化的脸上现在竟然满是笑容。张友山咧开嘴笑着,说实话他笑得很难看,但是却会让看见的人产生一股舒适感。
“做什么……”友川大脑短路了,搞不清楚张友山想做什么。预想之中如同暴风雨一样的说教并没有到来,这是友川始料未及的。
“不愧是我的儿子!”张友山大笑着。
友川更加茫然,而且他被张友山弄得脸都开始发红了。友川抬手把张友山布着茧子的手掌拨开,有点恼怒的喊:“到底想干嘛?”
张友山稍微收敛了点笑容,但看着友川的眼神里仍然饱含笑意。张友山猛吸了几口烟说:“说实话,我很惊讶。你偷偷写小说的时候我和你妈都只认为你是在闹着玩的。想着这应该是三分钟热度吧,过不了几天就会懈怠,所以就没说你。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坚持下来,后来担心这可能会影响你学习,所以才有提醒过你几回。”
友川手里握着木质的棋子,手心生出的汗水把棋子都弄湿了。友川低着头,静静的听张友山说话。
“这次你去面试的结果虽然不尽人意,但是能有这份心已经足够了。而且你要想一想,没有被评选会选中的作者人数只会更多,你能从这些人中凸现出来,作为刚刚开始写作的人已经很好了。”张友山在友川肩膀拍了几下。
听到这里友川也算是明白了。
安慰吗?
没有想到不善言辞的张友山会说这么多话,也真是难为他了。
但是,现在并不需要安慰啊。
毕竟,已经放弃了。
“没想到竟然会是你安慰我。”友川笑了,抬手在推开眼镜在眼睛上揉了几下,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擦去。“可是,爸,我已经明白了。”
“什么?”张友山看着友川。
“有些事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做成的。”友川使劲儿拿手擦拭眼睛,但是点点水渍还是滴落下来了。“所以我准备放弃了,我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心思了。”
“友川——”张友山愕然的看着友川。
“我知道我错了。我会好好学习的,不会早让你和我妈为我烦心了——”友川话未说完,张友山伸手抹去友川脸上的眼泪,友川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捂着脸伏到地板上啜泣起来。
张友山又取过一支烟点燃。看着面前的友川,自言自语的说:
“到底是谁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