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吴道趴在走廊栏杆上看楼下广场上的风景。品书网梁小如从教室里出来,看见吴道后双手背在身后走过来。
“友川怎么样了?”梁小如问。
“没什么事,就是太累了。”吴道淡淡的说。
“看样子评选会的结果不太好。”
“这还用得着你说?”
吴道转过身往教室走去,到门口了又停下来,回头看向梁小如:“你那么想知道友川状况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他?”
“他怎么样和我有关吗?”梁小如哼了一声。
“那你就别老是跑来问我。”说完,吴道进了教室。
宽敞而又洁白的房间里只放着一张同样白得晃眼的病床。友川呆呆的坐在床上,表情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寻不见出处的电视机播报新闻的嘈杂声音传来,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不断回响,外边一声接一声的蝉鸣穿过混凝土墙进来环绕在床边难以散去,水龙头流水的哗哗声也一刻都不肯停下来。
友川就这么静静坐着。
慢慢的,从白色的被子下面取出手,愕然发现两只胳膊肘部以上都不见了。
友川双眼一瞬间布满血丝,尖声惨叫。
猛地从床上坐起,这才发觉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宽敞洁白的房间是梦,电视声蝉鸣水流声都是梦。友川把手放到眼前,两只手掌也都好好的。再看看周围,虽然同样是晃眼的白色,却比梦中狭小多了。四周的帘子仅仅把床围起来,并没有留出太多的空间。
“怎么了友川?做噩梦了?”团子冲进来把手中的杯子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然后蹲到友川身旁。
友川点点头,埋着脸没看团子。
“先喝点水。”团子把刚刚端来的水递向友川,友川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又还给团子。
感受着周遭熟悉的环境,友川逐渐平静下来。不过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可怖,以至于无法立刻消除心头残留的恐惧感。友川拿手捂住脸,不看团子,也不让团子看见。
回想起今天的种种经历,不由得想起以前听别人说过的一句话:人是存活于现实,但却生活于梦中的。
可悲的是梦总会醒,因此难以长久。
“对不起。”友川小声说。
团子怔了一下,苦笑,伸手摸友川的头。
“我应该听你的话的。”友川使劲儿用手捂脸,可水渍还是顺着手指缝流出来。团子手不停地在友川头发上摸,“现在别说这些了,好好休息吧。”
放学了,梁小如本来想背着书包开溜,却被林美树堵在了教室门口。
“梁小如,你好像忘记某件事了。”
梁小如笑着说:“没有啊。我是想带着书包去礼堂练习,完了就可以直接回家了啊。”
林美树看了看梁小如刀枪不入的脸皮,转过身往外边走去,“那你就快点过来。”
梁小如朝着林美树的背影狠狠吐了下舌头。这使得旁边的于蓝忍不住笑出声。
“别磨蹭了,早点练完早点休息。”吴道从梁小如和于蓝身旁走过去。
“友川那里你没在过去看看?”梁小如问。
吴道回过头似笑非笑看着梁小如:“那么担心他自己过去看如何?”
“谁担心他了!你想多了吧!”
这周礼拜六就要开始文化祭了,而今天是礼拜三。也就是说练习的时间还有两天,这也是林美树为什么如此着急的原因。话说回来,从责任心方面考虑,林美树作为班长真的是非常称职的,当然,这么一来就很容易得罪同学了。
太阳一点一点往西边斜,眼看着就要挨着山尖儿。学校里大多数人也已经吃过晚饭,而梁小如仍旧在和同伴的人一起练习合唱。
“凝重的黑夜在风中消散,
阴晦的云朵也开始绚烂,
金红的朝阳自天边升起,
无尽的花海都绽放笑脸。
啊,朝阳:啊,花海。
我们奔跑在花海中,直面困难,
我们追逐在朝阳下,寻求答案。
你在迷茫什么?
你在畏惧什么?
到这里来,这里有同学的鼓励!
到这里来,这里有朋友的呐喊!
……”
林美树啪——的拍了下手,整齐的歌声立即停下来。
“解散!”
梁小如疲惫的背着双肩背包往校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心想今天来的时候为什么没骑自行车,要不然就能早点回去了。出了校门突然刮来一阵风,梁小如下意识的捂住裙子,结果裙子没被风吹起眼睛里却吹进了沙子。
“真倒霉。”拿手揉眼睛的梁小如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路,无意间瞧见前面走着的人的背影好眼熟,于是使劲想,想着想着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友川么。
梁小如刚要喊他,友川一转身不见了。
怎么回事?
于是没再做声,梁小如悄悄跟了上去。
…………
友川背着沉重的书包踩着难走的土路往上走。这条田间小路是通往坡上的,又没硬化,还是上坡路,自然非常难走。友川又背着书包,所以虽然是很努力的走着,却和老头老太太散步的速度差不多。
一阵风吹来,卷起的树叶和沙子都是人睁不开眼睛。友川拿胳膊挡在前边,继续往坡上走。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到坡顶了,出现在友川面前的是一条十来米宽望不到头河。然而这并不是天然形成的河流,而是人力开凿用于灌溉的人工河。
河水呈浅绿色,水流湍急水位非常高。站在旁边看着满是漩涡的水面不一会儿就会脑袋发晕。友川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通过水泥桥走到河的另一边,然后站在长满茅草的河岸上。
他这是要干什么?梁小如心脏砰砰直跳,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但考虑到等警察赶到这里恐怕已经晚了,于是就放弃通知警察,默不作声的猫着腰跟到河对岸去,潜藏在茅草丛里等待时机。
“没想到我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友川说着,拉开书包拉链从中取出那沓二十多公分厚的稿子。然后随手扔掉书包,抱着稿子往河边走。
草丛里面,梁小如透过草丛看着友川,心想着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冲出去把你放倒。
但是友川却停下来。
河岸上风还是一阵接一阵的吹,半人高的茅草被风吹的摆来荡去。远处进处各种不知名的树也被风吹的不停晃动,树冠上叶子哗哗作响。天上看不清是乌鸦还是别的什么黑色的鸟一只接一只乱飞,无穷高空,原本整块的云朵也变得支零破碎了。
看见友川停下脚步,梁小如暗暗松了口气。
但是友川又往前走了一步。
“有完没完!”梁小如心中大喊。
忽然友川疯了似的嗷嗷叫着抱着那厚厚一沓稿子就往河里跑,眼看着只剩几步就会落入河中被激流吞没,梁小如啊——的大喊着从草丛里冲出来,飞快的赶上友川将他扑倒在地上,友川抱着的稿子立马洒了一地。
“不要轻生啊!”
友川躺在梁小如身下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轻生?谁要轻生?”
“还问谁要轻生!你脑袋是不是有病啊还是说你又忘记吃药啦!”梁小如上手抓着友川的领口大喊着。“好端端的跳河干什么!你怎么不为你家里人想一想不为你自己想一想!你爸妈把你养活这么大容易吗!受到这么点打击就要死要活你也太不是男人了!”
梁小如坐在友川身上看着友川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脸,大口大口喘气。好半天,友川弱弱地说:“我没想跳河。”
梁小如又火了,提起拳头就往友川脸上砸了一下。“这还不叫跳河那什么才叫跳河!要不是我拦着你现在已经淹死了!”
“我真没想跳河。”
“还狡辩。”梁小如扬起拳头照着友川的脸又是一击。友川闷哼了一声,又咳嗽了几下说:“我只是想把稿子扔到河里。”
“啊?”梁小如看向自己和友川身旁撒的到处都是的稿子,刚想问为什么要扔掉,突然呼——的刮起一阵狂风,上千张薄薄的稿子像雪片一样飞舞着飘到空中,一瞬间卷走了大半。
友川一把推开梁小如,七手八脚的把地上的稿子往怀里塞,但已经来不及了。整个河面上飘着的都是友川的稿子,看着一片白花花的河面往东流动,友川吸了吸鼻子。
梁小如在背后看着友川,小心的问:“你在哭吗?”
“没哭!谁说我哭了!”友川又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抬手在眼睛上揉着。梁小如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半天才说:“那个……反正你都要扔了,被风吹了就吹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友川终于哭出声了。
梁小如低着头,两根是指点在一起扭来扭去。“对……对不起。”
友川回头看她,眼睛通红通红的。“你道歉做什么?”
“因为——因为如果我没出来拦你的话,你的稿子就不会被风吹走了。”
“就算不被风吹走,我也会扔了的。”
梁小如无语的看着友川:“那你还哭什么!”
“我哪里哭了!”友川红着眼睛大喊。看他的模样这话真的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梁小如想着好麻烦,哄友川道:“好,好,你没哭,啊。”
友川没跟梁小如说话。他伸出手,放开手里紧捏的的那几张稿子。轻飘飘的稿子被风带着往前飘了一段距离,然后慢慢落到河水中。
“你打算放弃了?”梁小如沉声问。
“不是我放弃了,而是我被放弃。”友川看着西边水面上快要消失的那一片白,挥了挥手说:
“因为我没有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