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农村差不多每个村里都有那么一两个能人,是专门处理这种“撞邪”的情况的人,靠山屯也有这么一位,叫徐老果。徐老果祖上是萨满教的萨满,也就是巫师。用当地的话来说,就是“跳大神儿的”。
深夜,罗二家中。
谭小芳仰面躺在火炕上,依然昏迷不醒。屋内除了罗二和小罗布以外,还有一个装束十分奇特的人。
这人脸上带着一个木制的面具,青面獠牙,十分可怖。身上穿着好几种兽皮拼接缝制的袍子,腰上还挂着一面单面蒙皮的腰鼓。从装束上看,这个人就是那位祖上是萨满巫师的徐老果了。
罗二在火炕的柜子角里翻出两张十元的人民币递给徐老果,他稍微客套了一下后便收下了。接着对罗二说:“二兄弟,我待会儿要请神上身,断一断弟妹的病因,但我一直没有二神,一会儿你得帮我个忙。”
北方的“跳神”一般都是由萨满和一位助手共同进行的,这位助手也就是“二神”,是做一些配合工作的。徐老果本来就是他爹的“二神”。
如今徐老果子承父业,但是这职业在如今这社会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职业,到处都在反封建迷信,生意也大不如前,只有隔三差五有那么几个“撞邪”了的来找徐老果,也往往都是趁着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进行。凡是请徐老果出马的,多少都会给些香火钱,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
徐老果曾经想过让自己的老婆给自己做“二神”,但是他老婆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并且严令禁止徐老果将这些东西传给儿子。因此,徐老果一直也没有正了八经的“二神”。
闲言少叙,徐老果先从身上掏出一根香点上,对罗二说:“一会儿这根香灭了的时候,仙家就会走,所以一会儿我请神上身的时候,你有什么问题就抓紧时间问,别耽误时间;这仙家一天只能请一回,要是今儿错过了,可就得等明天再请了。”
罗二点了点头说行,我知道了。
徐老果又接着说:“一会儿你要是看见我一直哆嗦,你就赶快用火钳夹一块烧红的火炭,放到我脚前边,记住没?”
罗二口中答道:“记住了。”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虽然在乡亲口中不止一次听过这“跳神”的种种,但是亲身经历“跳神”,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
跟罗二打完招呼以后,徐老果走到屋子西南角的角落里盘腿坐下,眼睛半睁半闭,打了几个哈欠。接着开始敲击手中的腰鼓,之后便站起身来,口中低低的不知道吟唱着什么,脚步也按照一种奇特的韵律跳跃着,慢慢的鼓声渐紧,徐老果的下巴开始哆嗦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紧闭,身体不断的颤抖起来。
罗二想起徐老果叮嘱他的话,赶紧用火钳夹了一块烧红的火炭放在徐老果的脚前,火炭刚一落地,徐老果的鼓声忽然便停下了。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徐老果的嘴巴里传了出来:“是谁要找我?”这声音又尖又细,比平常女人的声音还要细上几分,倒像是捏着嗓子发出来的一样。罗二怔怔的望着徐老果,只见他双目紧闭,其它倒都与平常无异,只是这声音却和他平时讲话大相径庭。
罗二忽然想起徐老果叮嘱他有事快问,于是连忙问道:“仙家,我老婆到现在昏迷不醒,麻烦您给看看是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那尖细的声音又传来:“哎呀,本仙家有些口渴,你给我拿些喝的来吧。”
罗二一听仙家要喝水,不敢怠慢,赶紧跑去厨房用葫芦做的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恭恭敬敬的递给徐老果。徐老果也没有睁眼,接过水瓢闻了闻,接着呸了一声说:“这是什么破玩意儿?一点儿味儿也没有?!”听那声音语气好像有点儿不太高兴。
罗二一下子反应过来,这神仙八成是想喝酒,于是赶紧从自己家放烟酒罐头的柜子里找出一**放了好多年的北大荒酒,打开**盖递给了徐老果。徐老果接过酒闻了闻开心的说:“这个还不错!”接着就举起酒**子对着嘴巴,咕咚咕咚两口就把一**酒全都喝光了。
罗二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北大荒是东北特产,六十度的烈酒,平常人喝上一两口就要醉上大半天,这徐老果咕咚咕咚把整整一**北大荒都喝了,喝出人命怎么办?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那尖细的声音又从徐老果口中传出:“我教你一个办法,你去取一根筷子来,放在你老婆的中指上别一下,然后再往后掰,别使太大劲,别把你媳妇的手指头掰折了,掰直了就行。”
罗二赶紧去厨房拿了一根筷子过来,照着那尖细声音所说,用筷子别住了媳妇的中指,往后一掰。说来也怪,刚刚将中指掰直,谭小芳竟然倒抽了一口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见她的瞳孔和平常一样,已经恢复了正常。
罗二看见媳妇真的醒了,不禁喜出望外,一把捧住媳妇的脑袋说:“小芳,你总算是醒了,可吓死我啦!你现在感觉咋样?渴不渴?”
谭小芳虽然睁开了眼睛,可是仍然是面色苍白,她有些虚弱的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孩子咋样?”
罗二赶紧答道:“孩子没事儿,你睡了有一小天儿了,你先躺一会儿。”接着对边上的罗布说:“去给你妈烧点热水喝。”罗布答应了一声就蹦下床烧水去了。
这时候徐老果忽然说话了:“咳咳咳,你们唠的这么热闹,是不是把本仙家给忘了啊?你们还有没有事?没事儿的话,本大仙儿可要走了。”
罗布听了这尖细的声音,才想起来边上还有这么一位。自己个只顾着高兴倒是把这位大功臣给忘了,赶紧又翻出一**北大荒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说:“老仙家,您可真是神通广大啊,小的还有一事相求,希望老仙家帮帮我,事成之后一定重重的酬谢您老啊。”
说完,罗二就把前几天自己捡到蛇和老太太上门的怪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说完以后,罗二便目不转睛的望着徐老果,盼着这位“仙家”能指点他渡过这场灾难。此时的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木板一样,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的这“仙家”身上了。
没想到这时徐老果眼皮一动,忽然睁开了眼睛,把正在专心致志盯着他的罗二吓了一跳。
徐老果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罗二紧紧抿着的嘴唇,接着就是罗二的一张大脸蛋子。徐老果以为他要亲自己,吓的蹦了起来,一把推开罗二说:“你,你要干啥??”
罗二见徐老果说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心中一动,连忙朝柜子上的香炉望去,果然,香炉中徐老果之前点燃的那根香已经熄灭了。罗二心中懊恼不已,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叹了一口气,把刚才的事情对徐老果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罗二耷拉着脑袋说:“哎,都他妈怨我,抓紧时间说多好。”
徐老果见了罗二的样儿安慰他说:“唉,二兄弟啊,凡事自有天意,你也用不着自责,这都是老天注定的事儿。”
徐老果刚说完,罗二忽然跪下梆梆梆的给徐老果磕了三个响头,把徐老果吓了一跳,连忙闪到一边去扶起罗二惊讶的问:“哎呀妈呀,你这是要干个啥?”
罗二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盯着徐老果诚恳的说:“以前我听别人说你跳大神,说实在的心里不咋信,背地里还笑话过你。可是今天兄弟我亲眼看见,才知道徐大哥你果然神通广大名不虚传。徐大哥,兄弟今儿有难,求哥哥你务必帮老弟一把。”
徐老果听了罗布的话,心里猜了个**不离十。东北人性格直爽,便开口说道:“二兄弟,你的意思我大概能明白。只不过这请神一天只能请一次,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一来是常人身体一天之内受不了两次神灵附体,二来是请神过多容易惹怒神灵,招来祸患;这事儿我可真的帮不了你。”
罗二听见徐老果的话,心里失望,又怕那老太太以后再来寻仇,一时间心乱如麻,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徐老果见他神色,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道:“老二,你也不用上火,我今天虽然不能再请神上身,不过算卦倒还行,要不我帮你算一卦得了。”
罗二听见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现在的徐老果在他眼中就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甚至比那些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地位还要高点。毕竟那些佛啊、菩萨啊,天天跪拜也不曾亲眼见过显灵,但眼前的这位可是刚刚将自己昏迷中的媳妇儿奇迹一般的救醒的。
罗二连忙又从火坑的柜脚里翻出张十块钱递给徐老果,徐老果一伸手给挡了回去说:
“老二,你刚才给我的那二十块钱就不少了,我又不是光认钱的人,这钱你拿回去,这一卦算我免费赠送。”
罗二听他说的诚恳,也就不再推让。
徐老果对罗二说:“老二,你家里有没有生鸡蛋给我拿一个来。”
罗二听说要生鸡蛋,农村人家就这个多,谁家不养着几只鸡鸭鹅狗的,连忙上外头鸡窝里一摸,还真有两个,于是便抓着进了屋子,放在炕桌上问徐老果:“大哥,你看这两个蛋行不?”
徐老果一看,这鸡蛋确实够新鲜,蛋壳上还粘着鸡毛不说,粘着鸡毛的地方还有点鸡粪沾在上边那。
不过农村人家倒也不太讲究这些,徐老果把那个粘着鸡粪的放到一边,把另外一个稍微干净点的用袖子蹭了蹭,接着对罗二说:“老二,你家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你上山下地有没有冲撞着啥?做过啥怪梦没?”
罗二心里有些纳闷,刚才跳神的时候,他不是把前几天的事一五一十的和徐老果说过了吗?现在怎么还问?接着转念一想,也许刚才说的话都让那位神灵听去了,徐老果因为被神灵附身,意识不清,所以根本没听见。
罗二这样一想,心中对徐老果的信服之情不禁又增加了几分。于是连忙将之前讲过的话,从上山捡到乌兰蛇开始,到老太太登门,再到今天自己媳妇咬死大黄,详详细细的和徐老果说了一遍。
徐老果听完后,神情凝重的说:“这事可有点难办了,你这是惹上仙家了。”
所谓的“仙家”是指东北所说的“保家仙”,指的是修炼有成的动物。一般指的是“狐黄白柳灰”,也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类和老鼠。还有一说是努尔哈赤曾封过“胡黄常蟒”为东北四大保家仙,也就是狐狸、黄鼠狼、蛇和蟒。
罗二土生土长,自然听说过这“仙家”的传说,因此也不多问,只是望着徐老果,等他继续往下说。
徐老果说:“几大仙家的个性各有不同,一般来说,胡仙都比较好说话,脾气相对好一些,黄仙则有些玩世不恭,顽童性格,喜欢开玩笑戏弄人,不过倒也不会太过火;唯独这常家,是几大仙家里法力最强,脾气最暴躁的一家。俗话说,宁惹胡黄,不惹一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兄弟你惹上的,正好是这个最难惹的常家,我看这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不过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了,怕也没用,我先帮你占上一卦,看看仙家的意思再说。”
说完,徐老果拿起桌子上的那个生鸡蛋,将比较尖的一端朝下,两只手捏着鸡蛋立在桌子上,嘴里念到:“弟子徐老果,今为罗家祈平安,此事皆因误会起,还望常仙你细查验,若是常仙肯抬手,卵尖朝下不朝前。”说完以后,徐老果猛的一抬手,只见那鸡蛋竟然大头朝上的立在了桌子上!
徐老果见状大喜,对罗二说:“二兄弟,你命还真不错,看样子……”,刚说到这里,只见桌子上的那枚鸡蛋竟然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倒下了!从徐老果的位置看过去,那蛋尖的方向分明笔直的指向前方!
徐老果和罗二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被忽然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忽然,边上一阵幽幽的声音传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来的,总归要来。”二人被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谭小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只是身体还十分虚弱,眼角还挂着一行泪珠。
徐老果见了谭小芳憔悴的模样,不禁心头一热,说道:“弟妹,你放心,有老哥我在,说什么也要保你一家平安,你就安心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