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在他怀中抬起小脑袋,飘摇的火光落上她澄明的眸子,她回答道:“我知道,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杀我,就说明他还不是那么狠的人。”
他不杀她,肯定是另有所图,他才不是良善之辈。
唐璃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笑道:“你知道就好。”
接着他又说:“我一定会把放火的那个人找出来。”
连舟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沉,说道:“谢谢你。”
一阵风吹过,掀起地上的尘屑,黑夜浓得更加化不开。
“跟我回去。”
白衫儒带的少年从树后移步而出,脸上表情淡淡,他负手在后,宽大的衣摆在风中翻飞舞动。他面目沉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女,缓缓地开口。
连舟自然想跟他回去,她刚刚这样演戏也无非要降低他的顾虑,这样一来,只要他把她留在身边,待她身体恢复,她杀他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
可是现在这样干干脆脆地跟了他走,他一定会怀疑的,一旦他对她有所察觉,那她的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加堪忧。
她抬起头,倔倔道:“不,我不去。”
少年的脸逆着火光,表情看不分明,只是声音格外冷:“茵夏那丫头,你不想她有事吧。”
“你……”她佯装一脸愤怒,“你敢乱动她,我就跟你拼命!”
这样的结果是连舟极其愿意看见的,有了茵夏做制肘,他一定会以为她不敢轻举妄动,无形中就为她减少了好多阻拦。
呵呵,孟回,你知道吗?如果一个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连自己的性命都保护不了,她是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的。
如果她为了保护茵夏而一再听命于他,不敢有丝毫的自保动作,那么等到日后,当她利用价值被消磨完后,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到时候,死的就是她。
孟回,你以为,在这样的险境下,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听命于你吗?
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连舟望着空寂的夜色,心里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火势已消,昱都的官兵在残破的废墟中进进出出,抬起一具具烧焦的尸体,无论这些人生前是多么显赫,多么尊荣,或者生存屈辱,或者乏人问津,在这场大火的洗礼下,都只剩下一个烧焦的面目。
在死亡面前,人类多么渺小。
春笙阁里有许多达官显贵,这里发生过很多风流绮翠,这里也有受压迫的孩子,他们或因家族之罪而放逐青楼,或因战火洗礼而流落烟花,一具一具瘦小的尸体在连舟面前走过,这样的惨状足以将任何一个人的心凌迟。
可连舟,却分不清,那些尸体中,哪两具是芽儿和她哥哥的。
空气中火已散去,而残存的烧焦味却浓得呛人。
唐璃用袖子遮住了连舟的眼,说道:“小舟,不要看。”
连舟却一把推开了唐璃,径自往前跑着,她拦下那些官兵,声音凄厉:“让我看看芽儿和小柒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啊!”
小柒是芽儿的哥哥,刚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时,她就笑了,小柒,芽儿,这些名字,简单到无比粗糙,像是给猫狗取的,给他们取名字的人当时定是无比随便,无比不以为意的表情,对他们说:“喏,你叫小柒,你叫芽儿。”
贫民命如草,看他们的名字就知道了。
所以他们的命运轻而易举就可以被人主宰,他们编织的明天轻易就让人捏碎,他们对这世界的期想无端就被人告罄,只因为他们比不上别人的有权有势,只因为他们处在社会的底层,他们是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贱民,那些“我们是一家人”的诺言也被这一场盛大的火焰,烧得不知所踪。
孟回,在这样一场灾难面前,我对你的情感,是多么微不足道。
在你一而再再而三欺骗我后,在你一次次以他人性命逼我之后,在你让我感到温暖又把我推进地狱之后,在你间接让我做了杀害宋家军的凶手之后,在你为达目的不惜把我放诸昱都大街之后,在你用一场大火了结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之后,在你屡屡犯我之后,那些刚刚破土的情感,还没来得及抽芽展叶,就已经枯死在了龟裂的土地上,再也再也不会重生。
天边冷月高挂,像是胎死腹中的母亲的肚子,凄凉地突起,爱怜的抚摸下竟是一处惨烈的圆润。
让所有的信念都在这样的惨烈中复活吧,你欠我的,我亲自来讨了!
少女低下头,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然后就仰首,阔步往前跑去。
连舟固执地在每一具尸体中找寻,唐璃也拦不住她,近乎疯狂的少女在一次次的无果后终于瘫倒在地,掩住面容放声大哭着。
“芽儿,小宋姐姐在这里啊!”
“芽儿,你快出来看看小宋姐姐啊!”
少女声音凄厉,乌发披散,整个人犹如鬼魅。
唐璃看着有些心疼,他走上前去,温柔地抱住少女,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小舟,死者已矣,你就节哀吧,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
少女却忽然抓住唐璃的衣领,眼里火光迸现,她叫道:“唐璃你说什么?他们死了?不!他们没有死!”
“他们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人,他们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你说他们怎么可能会死!”
唐璃眼睛有些沉,他叹道:“小舟……”
连舟将唐璃的衣领抓得更紧,她喊道:“他们没有死!他们不会死的!唐璃你说是不是啊,你说是不是啊!”
少女泪眼滂沱,眼泪随着身体的颤动一股一股地流下来,情绪完全失去控制。
“不!他们不会死的,我不相信,我死也不相信!”
“唐璃,他们没有死,没有死的,他们说过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他们不可能死的!”
见少女已临癫狂状态,难以控制,唐璃情急之下一手往上,就朝少女的后颈劈去,少女轻哼一声,顿时软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