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伤好痊愈已经是一个半个月以后的事情,老大夫非常实诚,说那位公子托我照顾你,我们一定要尽心。我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便传来陛下大病初愈,狠狠责罚了钟棣,并且撤了他世子的位子的消息。
告别了老先生我便一路奔往北沿。沿途的关卡都没有设阻。我拖了个小孩子问:“你知道以前墙上的那些告示上有个漂亮哥哥的,现在怎么没了?”
小孩子一脸茫然,愣愣地看着我。旁边有个瘦瘦高高的小姑娘插嘴道:“我们陛下封了他为皇子了,脱离了傅氏。告示要撕的那天,北沿城的姑娘都揭了去,喏,我也揭了一张。”
小姑娘缓慢从怀里掏出,小心翼翼敞开给我看,是傅锦木的名字,但自刑部传人画起,便是不像,传自地方就更加不像。虽然话商仍旧是翩翩佳公子一个。但说这个人是傅锦木,委实勉强了一些。
自医馆听说这些消息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现在是真真正正地信了。我将画叠好还给小姑娘,跨上马继续赶路。
到北沿已经是九日之后,穆宽竟然神机妙算地在碧头山下接我。他说:“李镜先生回来了。”他又说:“锦木与我住在一起。”
正值万木凋零的季节,碧头山却常年长青。我重新见到穆宽十分开心,一直笑个不停。穆宽说:“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么开心的样子。”
一个多时辰后,我来到穆宽所住的下河畔,我看见祁湛和另一个人蹲在那边洗衣服。祁湛因为离我离得比较近,一下子便发现了我跑到我跟前来:“月姐姐,好久不见啊,你终于来了。”
我只是笑。
穆宽朝我一指山上的木屋子,说:“锦木应该是在那里。你上去就能看见他。”我点点头,伸手摸了摸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路小跑到那里,敲了敲门却并没有人回应。我推门跨了进去。这是一件很小的木屋子,陈设也颇为简陋,最显眼的就是紧靠着墙壁的一张大炕。意外看见我给他缝的那件灰蓝长衫,针脚不齐一点儿也不合身的灰蓝长衫。整整齐齐叠好了搁在床头,我蹲在大坑旁边,小心地看着它,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情,能在这儿看见你啊。
这事门外响起了令我熟悉的脚步声,我忐忑地蹲在角落里,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门的动静。我知道门外的是谁,我甚至能猜到他到底是左脚先跨进门还是右脚。
小木门咿咿呀呀被推得更开,他一眼就看见了我,他带了个斗笠,笠沿微微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见他松了系在颈上的绳子,欢欣的模样映上眼角,唇线划出一个愉悦的弧度。我蹦跳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他自然地耸耸肩:“我并没有受过什么伤。你呢丫头?”
我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好全了呀。”
一时无话。我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他指指门边的背篼:“我去砍柴了。”
我惊讶地看着背篼里满满的柴火,他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穿着旧旧的粗布麻衣,松了一个破斗笠告诉我他……砍柴回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奔向后院。原来是光顾着和我说话已经忘了要做饭这回事儿了。
我挽起袖子:“我来我来。”
煮这一锅面,我把能放的都放了,等我们端着一锅面出现的时候,诸位大公子小公子等得筷子戏法都玩了好几轮了。
祁湛咬着筷子问:“是月姐姐做的么?”
我大力点头:“是呀是呀快尝尝。”
穆宽和另一个男子都不言语地盯着锅,那个男子突然看了我一眼道:“辛苦了。”便执筷开始分食。
傅锦木介绍道:“这位是世安。”
我嗯了一声,也加入吃面的行列中。说这锅里材料很多的,也只是青菜很多,我尽量拣了一些肉推到傅锦木面前。
祁湛瞧见了友好地挑挑眉:“有姐姐在,果然不一样。”
傅锦木全然不察,盯了自己的饭碗老半天与我道:“为什么你这碗这么多青菜?”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迅速将碗与我对换:“我喜欢吃我的青菜。”
我正欲换回,只听他碎碎念道:“这个青菜可是我种的,每天都要替它们修剪。这个种子啊,是全北沿最好的种子,外来的种子可没有这个好。”
穆宽,世安和祁湛都笑,祁湛补道:“这肥是我施的,每半个时辰便要匀量施一次呢。忙得我连上茅房的时间都没有。”
天,祁湛完全被傅锦木传染了。
吃完饭和傅锦木一起刷了碗,我真诚道:“我在医馆已经养成每天吃完午饭就要睡觉的好习惯。所以我现在……”
傅锦木指指他屋里那坑:“去吧。”
我说:“我打地铺也行啊。”
他继续指着他的床:“去吧。”
我嘿嘿嘿了几声,往他的床走去,又嘿嘿嘿了一遍:“我这一路风尘仆仆的,特别脏。”
他背对着我在调琴:“脱了再睡。”
我裹着被子问他:“浔阳呢?”
他在调琴的双手滞了滞:“病好了,在净心俺出家了。”
我困意消了大半,出家了,原是出家了。
这里的日子远离尘嚣,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是活得非常快活。甚至有一次看见傅锦木因为打赌输给了祁湛,背着他从河畔下面绕回小木屋。傅锦木还是那样小孩子似的脾性,打赌赢了就会特别高兴,输了还会装着发个小脾气。
傅锦木告诉我他积了些许小钱,大概够买五十三个馒头。他把细线串起来的钱拿出来给我看,高兴地连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弯。他说:“就这么过着吧,那样也很好,本来就觉得自己要是有钱了,就住在茅草屋里,只要干干净净的就好啊。”
他的小钱就是晚上下山替小戏班子弹个琴,有时捧场的人多还能多拿一些钱。他躲在幕帐后面都不必露脸。那些够买五十三个馒头的钱便是如此攒下来的。世安会吹箫,吹出来的曲调特别迷人。
傅锦木说:“他会吹,我也会,我吹的也特别好听。”
傅锦木说:“我还会弹琵琶,还会吹埙,还会……”
我说:“我没在的这段日子,你学的东西还真不少啊。”
傅锦木答:“不能给我们永安人丢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