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
新的城墙还没有建完,一群赤-身-露-体的人担泥、背砖、扛木头,在盛夏烈日下有气无力的干着活。
四周是一片荒芜。
干秃秃的几丛草贴着地面,半枯半绿,除此之外,这片土地上只剩下了这半截城墙,还有站在城墙附近的人。
“看守”的人都嫌热,一热就会渴,但现在城里喝水不容易,城中的井全干了,听说只有大宅院里的井还没干,但他们又没福气住大屋子,每天喝的水都要从城外运回来。
从早上起来就没喝一口水,要等下午回了营才有水喝。
一群人干得喉咙里都是血腥味,蹲在城墙下的阴凉地干咽口水。
他们都不想说话,也没力气说话。周围除了他们也没有人了。
城里现在没百姓,只有乞丐。
外面穷人住的地方都是空屋子,只有城中央原来王家那附近热闹一点,人气都聚到那里去了。
听说那里的街上白天晚上都有货郎,推着小车,担着糖饮、香饮沿街叫卖。
可惜,他们不能去。
只能想一想那边的日子该多好过。
一个汉子靠着墙,抱着一杆光秃秃的枪,枪头早没有了。他瘦得像一个骨架子,两眼呆滞,要不是还在喘气就像个死人了。
晴朗的天空,蓝得发光,刺得眼睛流泪。
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听说尿不出来的都快死了。”
身边的人半天没应声,不知过去了多久才沙哑地说:“怎么?你尿不出来了?”
汉子木然的嗯了一声:“我数着,两只手都数满了,今天该数脚趾了。”
身边的人又是半天不说话,都是饿的,没力气。
“哦。”
汉子只是想说说话,有人应就继续说:“我没娶妻。父母已逝,没有兄弟姐妹。打了十四年的仗,也没攒下钱。”
“嗯。”
“我本想攒够了钱就娶一房妻子的。”汉子说到这里,话里多了一分感情。
他是云家的家兵,还是自己投上门的,因为高大有力气才被选中。
当他被云家选中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很羡慕他。
那一刻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了。
当时他带着家里所有的钱,心里想的是当了皇帝的兵以后就可以赚更多的钱了。皇帝不打仗,这钱就是白赚的。等他干够十年就回家,娶妻子生孩子,也买两亩地,买几个奴隶种一种,日子就舒服了。
但云家却不给他发饷发粮,在营里自然是有吃有喝,也有衣穿,但却不给钱,说是怕一给钱人就跑了,就不当兵了,那云家不是傻吗?花力气练好的兵,拿了钱就跑了。
所以,想当兵可以,进了营就别想走了。不但不给钱不给粮,跑了抓回来还要打,没打死就去当军奴,再也不能睡在屋里了。
等什么时候云家不要他们打仗了,就会放他们走了,到时攒下来的饷银会一口气全给他们!
他就走不掉了。
大概过了五六年后,家乡人给他送了个口信,爹娘都走了。
他也就更不用回家了。
现在,他躺在城墙下,可能明天就死了,也可能今天晚上就死了。
他却想不出他这辈子挣来了什么东西。
活到现在,没有孝顺父母,没有养下妻儿,离乡背井,死了连个名字都留不下来,就是让抬到外面扔了让野狗吃的命。
“……我想逃。”他说。
这个念头已经在心里转了有大半年了,开始想一想都能吓得他心快要蹦出来,现在真说出口了,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我不想当兵了。我听说在公主那里,谁去都有地种,种地不用给官府交钱,活下去……很容易。”他说。
他想活得容易一点。
他早就想活得容易一点了,说不定活得容易点,他就能活得长一点,不知能不能攒下钱,盖个自己的屋,如果能娶个妻子,或者有女人愿意替他养个孩子……
这样的美梦他不敢做。
他说完很久,久到太阳渐渐西移,头顶上的大火炉像是走了,这一块的天都变阴凉了。他身边的人也没说话。
然后,黄昏到了。
城里响起了钟声,跟这座城一样有气无力,懒洋洋的敲了几下。
另一边盖城墙的奴隶们还不敢停下来,他们往这边张望着。
他努力站起来,踢踢身边的人。
那个人没动。
他站了一会儿,蹲下来,仔细去看身边人的脸。
身边的这个人垂着头,一动不动,眼睛半睁半闭,好半天,眼都不眨一下。
他的胸口像要发出呜嗷,可却闷着出不来。
他蹲了一会儿,干涩地叫唤:“喂。”
“起来。”
“该去吃饭了。”
那人一动不动。
他又蹲了一会儿,蹲累了才站起来,慢吞吞的往奴隶那边走,走到了就指挥他们回营去,明天还要来干活。
奴隶们像一群行尸走肉,死气沉沉的,看到他来之后,就转身往营地走去。
他跟在后面,跟了一会儿,慢慢停下来了。
奴隶们不知道,哪怕身后的看守越来越远,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径直照着以前走的路走下去。
他渐渐看不到奴隶们了。
他站直了。
他扔下“枪”,摸了摸身上。他的铺盖和一身衣服还放在营里呢。
不要了!
他转身往与营相反的方向跑。
用尽全力使劲跑。
一直跑到他再也没有力气为止。
途中他看到野草就□□吃掉,看到老鼠夜鸟就抓,抓了就吃,却一步都不敢停。
公主的城在哪里?
就在前面。
身后什么时候会追上来?
不能让他们追上他!
他只要再向前跑一步。
荒芜的野地里,只有野兽的身影。
一行商队正在慢腾腾的走着。商人坐在车里,四面是纱壁,通风散热。他面前有一瓮溪水,水里放着一个小酒壶。水镇过的酒,更好喝。
在盛夏酷暑的天气里,赶路时还能这么享受,可能别人都以为他是做大生意的。
商人想到这里就会发笑。他得意的向后看了一眼,那长长的队伍里运的全是一车车的马草。
只是草而已!
谁能想像得到呢?
公主竟然能把草也变成商品。
多亏了公主。当时,在他得知公主城里的人开始种马草之后,万应城也很快跟着种起来,唯有凤凰台还没有开始种。他就立刻把“马草值钱”的消息放了出去。
凤凰台的人都是傻子。他们不听公主的话,早晚要后悔的。
他跟随公主从鲁到此地,什么时候也没见公主犯过错。
既然公主城和万应城都开始种马草,那马草一定是好东西!
他还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外面,果然听说的人得知是公主城先做起来的,都纷纷响应。
所有的商人都知道,只要跟着公主,就能赚钱。
马草种得多了之后,公主果然就拿出办法来了。只不过是在地上挖坑,将马草压实,压成方块,立刻就可以运出去了!这样还不易发枯,哪怕放上十几天,运到地方后打开,里面的还是新鲜的。
现在除了凤凰台之外,河谷那一片全都需要大量的马草。他们打来打去的,自己的事都不干了,连喂马的马草都要从外面买。
价格再低贱,走这一趟也不亏。
那些城里的有钱人都想逃出来呢!
再说了,路上还能拾些奴隶带回去。来回都不空手,他怎么会不发财呢?
这时,外面的护卫过来说:“捡了一个人。”
商人点点头说:“死了没?没死就喂点水扔到车上去带着吧。”
护卫说:“没死也只差一口气了,已经灌了水,放在车上了。不过看起来是个当兵的,手脚都不错,没残废。”
商人:“看他的命大不大吧。命大的话,回到凤凰台,公主肯定愿意收下。”
他路上拾的人,基本都“免费”送给公主。这样的礼物,公主一定会收,还不用多花钱,多好!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