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松年意料之外的配合,不是龟缩到底的人,姜姬不由得欣喜起来。
她立刻将黄松年、毛昭和白哥三人推了出来!
当然是以黄松年为首,毛昭为副,白哥末位。三人刚好可以代表凤凰台老、中、青三代,分别是老牌世家、中流世家以及代表广大求学士子的白哥。
简直完美无缺!
姜姬没有多等,马上召开了盛大的文会。
黄松年三人居于上首,王姻为首的鲁国公卿居于次席,凤凰台的新人们居于下首。
文会召开之后,凤凰台新的政治生态圈终于可见雏形。
底下不计其数的凤凰台土著们也可以“放心”了。哦,原来安乐公主还是要用他们的,她不是想用鲁人代替他们啊。
放心之后,她再撤换官吏,选派官员就“容易”多了。以前人们不免要藏着掖着一点,怕她卸磨杀驴,现在前头有黄松年三人坐阵,驴们自觉不会干完活就被杀了吃肉,也更有干活的热情了。
而王姻代替龚香坐在鲁人的首席也更让他们放心了。龚香是鲁相,相比重器,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王姻因为之前结了不少“善缘”,他站出来后,凤凰台下的人对鲁人的印象也变好了,他们都觉得有王姻在的话,与鲁人相处,同殿为官也没那么难受。
王姻这段时间就有点得意。
相比之下,龚香难免要“失意”。姜姬怕他不好受,特意旁观过几次他与三宝的交谈,结果发现她白担心了,龚香对三宝的兴趣明显比对凤凰台下的那些人更大。
他一见三宝就两眼发光,三宝不管问什么,他都尽心尽力的替她解释,哪怕三宝一时理解不了,他也不敷衍她,而是想尽办法用她能听懂的方式去解释。
有他在,毛昭和白哥立刻被挤的没地方站了。
如果不是看在毛昭和白哥都是凤凰台土著,是三宝需要的老师的份上,估计他都不会允许这两人在这里多待一天。
姜姬失笑,告诉他过一段时间,她想让三宝参加文会,所以不止是毛昭和白哥,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龚香惊讶之后又开始担心三宝会不会太小了,这么早让她见那么多人,如果学坏了怎么办?
姜姬笑道:“学坏了还会学好。而且如果一切成真,她的品性就很难用好坏去界定了。”好皇帝、坏皇帝,怎么判断呢?千百年后也未必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龚香仍是忧心不已,姜姬问他看到王姻有没有生气?
他摇头,笑道:“如今便如我当时在莲花台。公主不该小看我。”
姜姬不由得想起当时把他关在莲花台时的事了,此时想起来……
她起身郑重的对龚香深揖一礼,道歉。
“我对不起叔叔。”她感叹道。
当时她的手段太残酷了,对所有人都是。
龚香坐着受了她的礼,目含欣喜地望着她说:“公主,刚才你的话是对的。你的一切都不能用对错去衡量。”
以前你只是太幼小了,现在你长大了。
能够与你相遇,是何其有幸之事啊。
天气越来越热,姜姬也越来越辛苦。
这次怀的孩子跟怀三宝时不太一样,她记得当时她可没有不能呆在室内这样的毛病。现在她就总觉得在屋里空气是不流通的,憋闷得很,所以一定要在外面。
她开始想念摘星楼了,四面的窗户全打开之后,视线无遮无拦。
她就这么说了一次,毛昭就提议建一栋摘星楼。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从上到下,从黄松年到文会上所有的士子公卿,哪怕是凤凰台世家中都没有一个人反对,全票通过!
当她知道的时候,图纸已经有了,地址也选好了,前者是毛昭亲自画的——他居然还有这份才华!
选址的是黄松年,若论卜卦堪舆,一直是越老的人越有资格,卜出来的越灵。
龚香也卜了一回,跟黄松年卜的方位是一样的。
人人都愿意的事,在姜姬这里打住了。
她把这本代表着一片忠心的奏表打了回去,对黄松年说,“没有钱。”
黄松年很顺溜的说:“可令各家贡来。”
皇帝(公主)没钱建宫殿怎么办?当然是让大臣们掏钱啊!
黄松年很快就替黄家捐了五千金出来。
剩下的有钱的送钱,没钱的送东西,木料石材,宝玉铁石,珍宝贵器,等等。
姜姬纷纷笑纳,转头就让龚香联络商人拿去换钱换粮了。
黄松年得知后,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他都活了九十岁了,从没见过这么干的皇帝!
莫非公主说的没钱,是真没钱?
其实仔细想,公主除非有一座金山,不然现在只是这一座凤凰台,花的钱就像流水一样了。
别的不说,公主来了之后,百姓为什么觉得日子好过了?
——因为有商人带来了粮食!
难道以前没有商人吗?
有啊,但以前卖的粮食他们吃不起啊!
可跟随公主而来的商人们卖的粮食全是最低价,哪怕不够好,但大家也都能买得起。
只是这一条,就令公主揽尽民心。
世家们之前再怎么闹,怎么跑,城外的百姓可没有一个跑的。不仅不跑,还一天比一天多。
但不管流民有多少,公主从来没让人赶走他们。
人来,她就收。只要照鲁律登记姓名,就能在城外安家落户。
比起世家的落魄,城外的百姓却渐成气象,没有人能再忽视他们。
短短两年,城外旱归旱,村落越来越多,市场越来越大,百姓们哪怕在这里挨饿都不肯跑。
不是没有反对的人,也不是没有危机,但这些都不能对公主造成阻碍。
公主说不能野祭,一年只许祭一回天,祭一回祖宗。
结果城外的许多家庙野庙都破败了,只有公主的神女庙香火鼎盛。
有零星的人反对,认为这是公主的阴谋。但根本都没有成形就被百姓自己掐灭了。
这也是世家最想不通的。
公主从祭祀下手,为什么百姓会顺顺当当的接受呢?
黄松年也想不通,但他记得有一个小弟子说过百姓贫苦,每回祭祀都要花许多钱,费许多粮食,所以公主此举其实是为百姓谋福,只是骂名都叫公主一个人担了而已。
百姓们知道哪边有好处,就会自动自发的维护。
黄松年后来想了想,觉得这才是原因所在。
就算是世家,祭祀一回也不能说不花钱,或花得钱不多不心疼。
越是大家族,祭起来越是费事。黄松年自己就很讨厌每年的各种祭,但他却躲不掉,他难道能说不要祭自己爹了?还是不用祭自己娘了?还是不用祭自己爷爷了?
黄家已经算是省事的了!他也只需要祭到爷爷这一代,听说有的家族要祭到高祖,高祖再往上可以全归到祖宗那一堆去,每年统共磕一次头就行。
黄松年以前一直想,等到他死了,他就不用再祭别人了!那都是别人祭他了!他就可以坐在上头看底下的子子孙孙磕头了!
但这样一想,他又恨不能后面的子子孙孙都祭他,而不是等到重孙之后就不用每年把他拎出来单独祭一回……感觉少吃一回祭品。
公主这个少祭目前只在百姓那里执行的比较严,世家们关起门来自己想怎么祭就怎么祭,公主是不管的。
黄松年之前觉得公主此举太冒险,后来发现百姓们没反对又觉得非常羡慕!
但他当时对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只能猜测,现在终于靠近公主了,又觉得实在是看不透。
公主把送来让她建摘星楼的钱和物全都拿去换成了粮食。
要让商人们心甘情愿的用低价售卖粮食,当然是因为公主用别的商品做了交换。
公主会用极高的回扣让他们去云贼和现在正打仗的地方,来回的差价全都由公主补足。
公主也会高价收购他们从那里带回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商人们最近正在把凤凰台和万应两城种出来的马草贩往河谷和打仗的地区。
因为干旱的缘故,地里的粮食越来越不好种,于是除了西瓜,百姓们这大半年倒是种马草种得最多。
马草耐旱,易种易收,基本全年都有收成。但收获的马草却不能当食物吃。它可以吃,但它毕竟不是粮食。指望着百姓单纯靠这个填肚子就太可笑了。
但是,幸好有河谷,幸好那里在打仗。
商人们就把这里收获的马草贩到河谷去。卖给云贼,也卖给打仗的其他城池。
公主命人在挖出方型的坑,将马草倒进去,在上面用重石压制,最后制成的马草块既保鲜不易干枯,也更方便运输。
马草经过这一番压制之后,制成的草砖就可以千里迢迢的运出去了。
商人们走这一趟,不止靠货物赚钱,也带回了各种各样的消息。而且由于商人们带来了马草,那些交战的城池对商人们打开了通路。
现在只有商人能通过那些地区。
黄松年很清楚这些商人会有多大的作用。
现在城外的流民有不少甚至都是那些交战地区的世家,他们隐姓瞒名,借助商人之手逃到凤凰台来,宁可在此地做一个流民,都不愿意回去。
他们在这里当然也会认识公主,之后他们还会回去吗?
战争例来都会造成百姓的流动。新的城市会因此兴盛,旧的城市也会因此衰弱。
新兴的城市中,他们会忘记大梁,会记住公主。
这些人就在这一次次的迁移中,洗去身上大梁的印记,成为公主的百姓。
黄松年突然明白安乐公主要对世家们做什么了。
她要毁掉所有的世家。毁掉大梁、大纪的一切,创造一个属于她的新世界。
在新建立的世界中,没有人会说大梁时如何,大纪时如何。她哪怕是一个女人,也可以问鼎帝位,坐御九洲。而她建立的一切,会代替旧规则流传下去。
黄松年回到家中,谁也不见。
他的儿子、孙子、重孙们都站在门外阶下,小心翼翼的问着他的从人,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公主发怒了?
从人把他们都挡了回去。
黄松年第二天起身时,就见到黄沼为首的几个人候在那里。从人说:“他们一早就来了,想服侍您去凤凰台。”
黄松年:“……去凤凰台干什么?”
从人看他神色,有些颓然,问:“是不是宫里有不好的事?公主难为您了?”黄松年摇摇头,“公主不曾难为我。”他突然大声说,“公主奉我为贵宾!让我居于上座!”
公主让凤凰台的世家为首,鲁人退到次席!
公主让人开文会,放纵那些来自凤凰台各种地方的人畅所欲言。
所有人都以为公主要任用他们,要重用他们。
……公主的确要重用他们。
却要他们脱去姓氏,离开家族才肯重用。
从人看他坐起来又倒了下去,倚在凭几上也不动,不洗漱,不更衣。
“今日……不想出门?”从人试探地问,“我让人去凤凰台说你病了吧?”
黄松年摇摇头:“……给我更衣吧。”
他走出门,看到候在旁边的子孙们,一个个眼睛闪闪发亮。
“……都回去吧。”
他抛下这些失望的小崽子,乘上了车。
你们不必失望。再等一段时间,公主已经准备好迎接你们了。
黄松年看着前方的凤凰台,他的车正往那里赶。
现在这个地方,是给他们这些老人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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