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深。
萧染唤了绿绮和碧绡进来。
两人进了房间,见萧染在长几前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心中不由打起了鼓,不知萧染此时唤她们过来所为何事。
萧染抬头看她们一眼,目光落在对面的坐榻上,淡淡道,“坐吧。”
绿绮和碧绡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
萧染淡淡一笑,和缓了语气道,“都这么紧张做什么?坐吧,我又不会吃人。”
听得萧染这么说,绿绮和碧绡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只是神情仍有几分紧张。
萧染看着她们,语气悠远,眸光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你们伺候我都有好几个年头了吧?”
绿绮和碧绡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点点头道,“是的,婢子们在女郎身边伺候了五六年了。”
“这几年,我待你们如何?”萧染又问。
绿绮和碧绡不由生出几分惶恐之心,绿绮略带焦急开口道,“女郎待婢子们自是极好的,婢子们一直感念在心。”
萧染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们和我虽然名为主仆,但我一直把你们当自己的姊妹看待。如今你们也大了,只是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替你们找个好归宿。”
绿绮和碧绡突然就慌了,慌忙跪地道,“女郎千万不要想不开,此事定然会有转机的。”他们听得萧染这交代临终遗言般的话语,还以为她因为不想嫁给傅启荣,所以要做什么傻事。
萧染见她们这幅焦急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若我当真想不开,你们待如何?”
碧绡鼻头一酸,“婢子势会追随女郎而去。”
绿绮则咬一咬牙,望着萧染坚定道,“婢子不会让女郎做傻事的!婢子会用尽一切办法助女郎逃出去!”
萧染看着她们二人,心中感慨万千。
绿绮和碧绡二人自幼时便伴她左右,她二人虽性子不同,但于自己都是忠心耿耿。如今自己要行那等凶险之事,在此之前,一定要将她们安顿好才是。
萧染深吸一口气,看向绿绮道,“去门外吩咐一声,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
绿绮应一声,出去吩咐了院子里当值的女婢,很快去而复返。
萧染定定地看着她二人一瞬,终于缓缓开了口,“你们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应该知道这门亲事我并不愿意。”
绿绮和碧绡点点头,神情亦是肃穆。
“我喜欢的……是秦五郎。”
听得萧染缓缓说出此话,绿绮和碧绡并不意外,只是替萧染感到心疼,“可是如今秦五郎不知身在何处……?”绿绮犹疑道。
“我知道他如今在何处。”萧染压低了声音,顿了顿,接着道,“我准备……同他私奔!”
绿绮和碧绡俱是一惊,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巴。
萧染看她们一眼,接着往下说,“我和五郎已经制定好了计划,为了不连累萧家,我不能在出嫁前逃走,所以……我成亲那日,他会来抢亲。”
萧染说得云淡风轻,绿绮和碧绡却听得心惊肉跳。
傅启荣乃军中将领,他娶亲,势必会有许多武将来参加。那么多高手在现场,秦五郎能成功将女郎带走么?两人忍不住担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只要我出了萧府的门,后面发生的事就没办法扯到萧府身上了。但是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们……”
“婢子们一定尽力配合女郎的计划。”绿绮和碧绡震惊过后,很快反应过来,看向萧染目至灼灼。
萧染摇摇头,“我不需要你们配合我的计划,我需要你们活得好好的。我出嫁那日,你们定会陪我嫁到傅府,我若在路上被劫走,你们势必逃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不会带你们出嫁。但我若是当日将你们留在萧府,傅启荣定然会察觉出端倪。”
“婢子们不怕!”绿绮和碧绡异口同声道。
萧染淡淡一笑,“傻子,你们是不怕,可是我怕,等我回来的时候,还想你们继续伺候我呢。我已经想好了周密的计划,你们只用好好配合便是。”说着,示意两人附耳过去,同两人耳语了一番。
第二日晚上。
萧府后门处,忽然出现一人的身影,身着夜行衣,面上蒙着黑布,只余一双眼睛在黑夜中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见周遭无人,那黑影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插进了后门上的锁孔之中。只听得“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黑影将手放在门把上,刚要将门拉开,忽然从四面八方快速涌来十来个仆从,手中提着灯笼,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而立在光影中的人,赫然是身背包袱的萧染!
提着灯笼的仆从让出一条道,从人群后走出面色沉郁的萧氏宗主和萧染的父亲萧明冲来。
萧染脸色惨白,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两人。
“阿染这是要上哪里去?”萧氏宗主望着她,眼中有隐隐的怒气。
萧染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萧氏宗主见她不说话,愈发气急,冷声道,“我看你前些日子那般乖顺,还以为你是想通了,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胆大!你这一走,把萧府阖府上下所有人的安危置于何处?!”
萧染紧咬嘴唇,只不说话。
萧氏宗主气不过,厉声道,“来人!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女郎踏出院子半步!你们都给我在门外好生守着!”
仆从俱是神情一凛,齐声应了。
萧氏宗主又在人群中一扫,声音依旧冷厉,“绿绮和碧绡呢?!”
听到萧氏宗主的点名,绿绮和碧绡低垂着头从人群中走出,呐呐应一声是。
“看好你们的主子!这次你们做得很好,再有这种情况,立马来报!”萧氏宗主紧皱眉头叮嘱道。
两人应了,头却垂得越低了。
这时,萧染却突然快步上前走到两人面前,盯着她们质问道,“是你们去告的密?!”
绿绮和碧绡不敢出声,脸色涨得通红。
“混账东西!”萧染似乎气急,重话脱口而出。
萧氏宗主冷冷道,“若非她们俩,你如今已经走上不归路了你可知道?!”
萧染愤而望向他,“我身边没有叛徒的位置!祖父若是想让我这三天中安安分分地待嫁,就把她们俩从我身边调走。”
正巧此时萧玄铮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听到萧染这般气愤的话语,忙上前劝道,“阿染,你也别生气了。不管是祖父和父亲还是绿绮和碧绡,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萧染双目圆睁,等着萧玄铮,“这样的好,我承受不来!她们既是我的女婢,凡事就该以我为重才是!这一次是告我的密,下一次呢?是不是会把我卖了?这样的女婢我身边是留不得了!阿兄若是觉得她们俩没错,那你收了便是!”
萧玄铮无奈,知道萧染心意已决,怕自己再劝反而更加引起祖父和父亲的不满,只得叹了口气看向绿绮和碧绡道,“罢了,你们俩先去我院中伺候着吧。”
绿绮和碧绡眼泪汪汪地行礼谢过,不敢再多说。
萧玄铮又看向萧氏宗主和萧明冲道,“祖父,父亲,阿染也是一时相岔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再劝劝她,你们也不要生气了。”
萧明冲开口道,“好好劝劝阿染,不要让她再做出这种事来了。”说着,看向萧氏宗主,“父亲,这里就交给阿铮吧。”
萧氏宗主冷哼一声,在萧明冲的搀扶下离去。
萧玄铮示意其他仆从都散了,让绿绮和碧绡也先回了他的院子,然后看向萧染,叹一口气道,“阿染,走吧,我陪你回房。”
萧染沉默地走在萧玄铮身侧,满腹心事的模样。
月色朦胧,淡淡洒在她的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阿染……”沉默片刻,萧玄铮终于缓缓开了口,“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萧染不说话。
萧玄铮又道,“阿染,我都打听过了,那个傅启荣也是一路从小兵起家,如今是永帝跟前的红人,性子也颇为豪爽大气,你嫁过去,应该不会太吃亏的。”
萧染沉默了一瞬,才幽幽道,“他再好,也不是秦五郎。”
萧玄铮一脸无奈,“阿染,你心心念念记挂着他,可是他呢?如今音信全无,又是永帝如今的眼中钉,你以为,你和他还有未来可言么?你今天若真出了这个门,你可曾想过后果?”
萧染默不作声。
萧玄铮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又软了口气,“阿染,祖父和父亲都是为你好,绿绮和碧绡所做的事也都是在为你考虑,你好好想想吧。”
萧染眼**动些许,在院门口停下脚步道,“我知道了阿兄,我到了,你回去吧。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鲁莽的事了。”
萧玄铮见她神色恢复了平静,以为她当真想通,遂安心不少,“那你快进去吧。绿绮和碧绡……”
“我现在还不想见她们,就让她们在你那里先待一段时间吧。”
“好吧,那你早些歇着。”
“阿兄再见。”同萧玄铮道了别,萧染转身进了房间。
萧玄铮望着她月色笼罩下略显清冷的背影,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萧瑟之感来。
*
转眼便到了萧染成亲这日。
萧氏宗主和萧明冲怕萧染又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来,派了不少人贴身跟着她,可自那夜私逃出府没有成功之后,萧染似乎又消停了,今日也表现得格外配合。
喜婆嘴里说着吉利话,替萧染洁面梳妆,萧染只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萧染在临时调来的两名女婢的搀扶下朝外走去。
萧氏宗主和萧明冲虽然生气她那晚之举,但到底从小看着萧染长大,又从小偏疼萧染,如今她要出嫁了,心情自然也有些低落。而萧染的祖母和母亲早已哭成了泪人,拉着萧染的手好一番叮咛。
萧玄铮亦是依依不舍,在背着萧染出门的过程中又细细叮嘱了她好些话。
出了萧府,一袭红衣的傅启荣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他虽然不及世家子弟那般丰神俊朗,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身上自有一股凛然之气,立在那里倒也显得仪表堂堂。
萧玄铮将萧染送上花轿,又同傅启荣客套了几句,车队便在萧府众人恋恋不舍的注视下启程往傅府驶去。
傅启荣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头看一眼被红帘遮蔽的喜轿,目光最后落在喜轿两旁跟着的女婢身上。
他记人的本领素来很强,这两个女婢,瞧着十分面生,并不是他那次见到萧染时她身边跟着的那两名贴身女婢。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探子传回来的萧府的消息。
听说他这位新娘子并不怎么愿意嫁给她,前两天还试图逃婚,只是被身边的女婢告密,这才没有成功。她自然十分愤怒,将那两名女婢从她身边赶走,此次出嫁,果然也没带她们。
傅启荣转回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本就知道自己这新娘子另有意中人,若是她乖乖地嫁过来反倒有鬼,这么一闹,傅启荣反而踏实了不少。
凭她从前心里有谁,只要她进了傅府的门,自然定然将那人的痕迹从她心里抹得干干净净!
一路敲锣打鼓,吹吹打打。
眼见着再穿过两个里坊便能到达傅府了,前头突然出现了好几名百姓,手中还推着独轮车朝这边驶来,独轮车上堆放着满满的稻草。几辆独轮车并排而行,堪堪将道路给堵死了。
傅启荣眉头一皱,示意亲兵上前协调。
车队行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这时,从左侧和右侧的小巷中分别又涌出不少人来,肩上担着货物,身前赶着牛车,从四面八方涌来。
傅启荣神情一凛,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刚要吩咐身边人警戒,忽然听得一声犀利的口哨声穿透人群而来。只见刹那间,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身上的衣服突然撕裂,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衣,面上也不知何时蒙上了黑布。
“不好,有人劫亲!”
傅启荣彻底明白过来,高声叫道,“保护好夫人!”
几名亲兵朝萧染所乘的轿子围拢过去,乘铁桶之势将喜轿为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那些接亲的女婢们,敲锣打鼓的乐手们都吓坏了,纷纷抱着脑袋四处逃窜,而方才那些黑衣人已经从稻草货物中抽出兵器,与结亲的士兵鏖战起来。
傅启荣哪里能料到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有人敢劫亲,示意并没有带多少会武的士兵过来,而对方人虽然只有十来人,但各个都是狠角,迎亲的队伍一下便招架不住了。
傅启荣迎战了一会,发现他们并没有杀人,只是将人打趴在地后就朝后涌去。
看来他们的目的在萧染!
傅启荣眼中浮起一层戾气,转身朝后跃去。
只是,还没行多远,便被两柄一左一右袭来的利剑截住,前进不得,只得暂且同他们撕斗起来。
这时,他的目光瞟到有一人从街旁的屋顶上飞跃而下,也是一袭黑衣,黑巾蒙面,手持一把利剑踏空而来,寒剑舞动间行云流水,显得身手极为不凡。
傅启荣心底蓦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人直接飞到萧染所坐的喜轿旁,足尖在轿杆上一点,手起剑落,装饰华美的轿顶被剑劈成了两半,露出坐在轿子里头的萧染来。
她似乎也被轿外的情形吓到,蒙在头上的红盖头已被掀起,双眼圆睁,惊恐地四下打量着。
那黑衣男子见到萧染,眸色一亮,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然后向上一跃。只见他带着萧染足尖在轿子上一点,很快跃到了街旁的店铺的屋瓦上。
傅启荣心中着急,怒吼一声,手上一用力,将架住他的两柄剑用力挑开,朝黑衣男子处飞去。
见傅启荣着急赶过来救自己,萧染面上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眼含秋水地望着他,似乎有无数的话想同他说。
这时,那黑衣男子却突然扔下几个竹筒。
傅启荣一惊,刚待跳开,却发现那竹筒倏然间冒气白烟来。白烟越冒越多,渐渐已看不清人影。朦胧白烟间,傅启荣只听得萧染惊恐的声音传来。
“傅郎,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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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今天没去成北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