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们登台,使台上的人骤然变多,空间变小,拉开距离才能施展手段的赵用贤立时落入下风,刘思唐的长刀越攻越猛,几次差点儿将他拿下。
他心下大骇,知道自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应付刘思唐越发凌厉的进攻已经很困难,自然没机会搏杀别的内卫杀出一条路来,转身逃跑更是自寻死路,已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忽然想起台下信众甚多,急中生智,胡乱编造了一个口诀,大声念道:“无生老母,护我忠徒,刀枪不入,腾云驾雾!”
一声咒语过后,赵用贤铤而走险,前倾身体贴近刘思唐长刀,居然用了个以命搏命的招式。刘思唐近身功夫远高于他,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轻轻巧巧躲过,同时长刀直取他的眉心。却没想到赵用贤似乎早就料到他的招式变化,偏头堪堪躲过,只在左脸颊擦了一道小小的伤口出来。
这次交锋之后,赵用贤立即退后,又拉开与刘思唐距离,一边扔出暗器,一边大声叫道:“我白莲社信众有无生老母真法护体,只要念了口诀,便能刀枪不入,你用长刀斩我,又怎么可能伤的到我分毫?”说这话时,他用尽了全身气力,好叫所有人都能听个清楚。
此时天色甚黑,周围地摊小贩也早已在内卫来时收了摊位避祸,于是整条护国寺街,除了露台上本来燃着的几个白莲灯作为光源,连个灯火都没有。信众们在台下看不真切两人争斗的情况,都以为刚才的交锋中,刘思唐已经斩中了赵用贤,却没想到被法师真法护体硬生生挨了过去。
他们见了赵用贤的重生之术,对他深信不疑,哪里还会犹豫,也学着赵用贤那般大喊:“无生老母,护我忠徒,刀枪不入,腾云驾雾!”然后便不畏刀枪地向露台发起了冲击。
杨素以前听说义和团以血肉之躯抵挡洋枪洋炮,以为历史多少有些夸大,却没想到,在华朝,他竟然见到了同样疯狂的场面。那些信众似乎真的以为自己刀枪不入,面对内卫们的长刀,竟然夷然不惧,双手撑着露台的边缘,从各个方向朝台上攀爬。
杨素看到这群暴民的眼睛一个一个都泛着红光,似乎彻底陷入疯狂,一旦见血只怕会更加不顾一切,他脑筋急转,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低声对徐如柏说:“小公爷,万万不可再让内卫伤人了。这些愚夫愚妇已经受了蛊惑,见了血光必定会更加疯狂,到时候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如柏向来是个不怕事儿的,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脑子,经杨素提醒回过味儿来,大声喝道:“收缩防守,慢慢向台子中间退。”
杨素此时也行动起来,他将台上摆设全都翻倒,尽力形成一道可以围城一圈的屏障,障碍衔接处留几个空隙,好让内卫们贴过来时能够钻到屏障之后。
就在他一脚踢翻那个赵用贤用来表演重生的箱子时,似乎是力气用的太大,竟然破坏了其中暗格,果然见到一支左臂从箱中滚了出来,这手臂早已凉了,但是左手上的白莲纹身清晰可见。杨素大喜过望,心想终于找到了证据,于是赶紧举起手臂对着赵用贤叫道:“赵用贤,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用贤哪有心思管他,看都没看他一眼,大声叫道:“管它是什么,贫僧重生而来,这就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你有本事,就让信众们相信你的话吧!”
果然就像赵用贤说的,无论杨素怎么挥舞那条断臂大呼小叫,那些信众似乎都充耳未闻。饶是杨素极有才智,又来自现代,见识远非常人可比,面对一群疯子他也毫无办法。只得弃了那条左臂,继续布置防御工事。
赵用贤眼看着内卫们结成的圆阵逐渐被压缩,诡异地一笑,将身上所有暗器一股脑扔向刘思唐,然后便如游鱼一般钻过了两个内卫的夹缝,融入了信众之中。刘思唐正杀的起劲,浑身汗水冒着热气,他长刀连挥将暗器一一挡下,提步想要再追,却见赵用贤已经隐入人群之中,竟然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杨素见了这般光景,心中暗道这赵用贤狡猾,片刻间竟能连出奇谋,鼓动信众做了他的肉盾。但此时他们自保已经困难,哪里还有余地再管其它,只好对刘思唐喊道:“刘大人,事不可为,您先退回来吧!”
刘思唐眼看就要拿下贼人,却在此时功亏一篑,好不懊恼。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退到了杨素他们一处,此时才发觉情况不对,竟是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
就在杨素等人苦思逃脱办法无果之际,刘思唐眼看着信众挤压着内卫的防守圈越来越小,只得喊道:“弟兄们退到障碍后边来。
下达完这声命令,刘思唐压低声音说道:“杨大人,小公爷,弟兄们退到障碍这边之后,就绝对不能再退了,再退的话,我们失了屏障不说,弟兄们也施展不开。在狭小的空间下,习武之人与普通人相比也高明不了多少,一旦真的动起手来,我们很快就快被这群暴民用人数优势给拖垮。”
徐如柏酷爱兵法,对巷战也很熟悉,自然知道刘思唐所言非虚,只能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满是坚毅:“这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五城兵马司肯定已经集结赶来,我们拖得片刻,必然可以等到援兵。一会儿那群暴民若是再近,我们便率先动手,如果下手干净利落,顷刻间解决几个,他们气势说不定就馁了,应该不敢再靠到近前,我们就争取了时间,这才有活命的机会。”
只是众人皆知此乃自我安慰的话,这群暴民中有一人失手杀了一名内卫,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他当然不会认罪伏法,官府如果探查不出到底是谁下的手,在场的信众全都要受到株连,因此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此时他们抱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的心理,早已迷了心,昏了头,而且又自以为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一旦见了血光,只会更加疯狂。一旦两边动起手来,暴民占尽人数优势,不消片刻就能把他们给灭了,五城兵马司动作再快,到的时候也只能给他们收尸。
叶紫萱此时大脑也在疯狂运作,双眼四处张望,只想着能找出一个逃出升天的办法,忽然看见人群中齐泰的身影,赶紧提高了音量与他说话:“齐大人,杀官等同谋反大罪,您赶紧出言相劝,莫要毁了自己前程。”
齐泰此时有苦难言,他听了那刀枪不入的狗屁法诀,早已知道这白莲社是什么货色,奈何信众都已经发了狂,根本不会理他,竟是一路裹挟着将他推上了台。现在听到叶紫萱对他大喊,他只能满面羞愧地低下头。
叶紫萱见齐泰不敢与自己对视,哪里不知道齐泰心中所想,只觉得再与他说话便是污了自己的口,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了。
此时一众暴民已经贴的极近,甚至有几人的衣服都触碰到了内卫手中钢刀的刀尖儿,形势一触即发。刘思唐和徐如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于是大喝一声:“杀!”
内卫们刚才一退再退,眼看着眼前暴民层层叠叠靠过来,将他们围了个密不透风,心中压力之大可想而知,眼看就要绷不住了。忽听刘思唐这一声“杀”字喊得巍然肃穆,似乎有凌然杀气直冲霄汉,都是心中一松,叫嚣着“爷爷今天弄死你们”,便用尽全力将手中长刀砍下。
这是杨素第一次见到生死拼杀,他看见有一名内卫挥刀砍向眼前的暴民,刀刃深深嵌入这暴民肩膀,却没想这暴民口吐鲜血发出桀桀怪笑,似乎全然没感到疼痛,竟然用双手紧握刀刃,别的暴民立即一哄而上,将内卫拖出了障碍。那名内卫立即淹没在人海里,肯定是活不得了。
叶紫萱也看到了这一幕,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终究是个女孩,刚才那般坚强忍耐着心中害怕却是为难她了。杨素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仍是不哭出声怕影响了内卫们的士气,心弦拨动,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却听叶紫萱在她耳畔说道:“若是…若是这群暴民突破了防线…杀了我…我不要落入他们手中…”
杨素没想到叶紫萱竟然如此坚强,茫然失措间,如簧巧舌早已不知到了哪里:“怎么会…不可能的…”他说这话时舌头打结,根本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所谓虎父无犬子,徐如柏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竟然夷然不惧,气势凌厉让人不敢逼视。他注意到了两人的对话,双眼冷如寒冰,用地狱使者一般的声音对杨素说道:“你最好说‘知道了’,这,是我们此刻应有的觉悟。”
杨素抬眼看他,大声叫道:“你他妈的下得去手?那就你来!”撂下这句决绝的话,他状若疯癫地冲到内卫当中,抄起那块儿写着“拜神不如求己”的方木,胡乱挥舞,嘴中叫道:“老子艹你奶奶,都给老子死!”
徐如柏大笑出声:“要艹他们奶奶的,也算老子一个!”随手抄起一件趁手的物事,整个人如猛虎下山冲向杨素身边。杨素不会武艺,手中方木挥舞完全是在发泄,直朝着眼前暴民头顶去砸,那颗脑袋便如开了瓢的西瓜,一下子脑浆鲜血流出,溅了杨素一身。他第一次杀人,竟没觉得害怕,只是又抬眼去找第二个“西瓜”当做目标。
但他所穿越的这具身躯属于一个文弱书生,虽然体质不错,但也是个没有干过体力活的,一砸下去竟然脱了力,眼看有人就在身前放倒的桌子后面,竟然没能再将方木举起来。有暴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就要把他拖过桌子,拖到围成一圈的障碍物那边去。
“死亡就要来临了吗?自己明明还没有…”
杨素觉得自己被大力牵引,就要被拖走,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意,他回头去找叶紫萱,恍惚中似乎看到她泪光闪动的俏脸。
“不!”
叶紫萱这一声尖叫一下将杨素惊醒,他出于本能地向后挣扎,这时刘思唐解围的钢刀恰巧到了,只一刀便将抓着杨素衣襟那只手上除了拇指以外的四指尽数斩断。杨素死里逃生恍如隔世,却是叶紫萱那声尖叫救了他。
刘思唐武艺高强,已经手刃四人,加上刚才又与赵用贤激斗,手上钢刀已经满是缺口,他刚刚出手救了杨素,却没工夫废话,又朝眼前敌人砍去。
就在这时,露台忽然开始猛烈摇晃,露台之下不知从哪里传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声,竟然眼看就要塌了!还在拼杀的众人哪里注意到这个,只是咬紧牙关挥舞手中兵刃,还没再做几个动作,却听哗的一声巨响,露台再也承受不住那么多人的重量,几处木制大梁尽数折断,彻底散了架。
杨素他们位于露台中央,保有比较宽裕的空间,徐如柏和内卫们又是习武之人,落在这露台废墟上时脚步沉稳,只踉跄了几下便立刻站定准备再战。只有杨素和叶紫萱是没练过武的,不过两人运气不错,加上露台本就只有一米多高,只受了点儿轻微扭伤。
暴民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冲击露台全凭人数,露台本身不大,自然是人挤人。这一摔之下,都失了重心,出于本能地在空中乱抓,只能导致更多人倒霉。他们摔落的时候,却是后人压前人,玩起了叠罗汉,手臂大腿纠缠在一起,一时间根本爬不起来。
杨素看着眼前情景,忽然仰天长啸:“天不亡我!”紧接着发出一连串的狂笑,徐如柏和刘思唐愣了愣神,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三人笑得豪气干云,内卫们互望一眼,只觉得心中那股抑郁之气尽数散去,唯有大笑才能表达。
“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