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耳能听到的声音频率在20到20000赫兹之间,高于低于这个范围便被称为超声波及次声波。
但是我,能听到更多东西。
在各式各样的声响里,我最喜欢雨的声音。
没有任何杂质,纯粹而渺远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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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傍晚,梁梓音在番石榴树下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梦里具体的内容已记不太清,唯有少年在阳光下歪头笑的模样仍然记忆犹新。
当然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时霖,因为一想到对方讥笑自己时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她就会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效仿星矢,冲上去赏他一个天马流星拳。
下午睡得太充足直接导致的就是晚上失眠,结果第二天早上顶着一对熊猫眼匆匆忙忙跑去吃早餐,途中不出意料成功打碎了一套父亲珍爱的玉器。
放学时她故意慢腾腾地整理着书包,磨磨蹭蹭走出校门,小脑瓜往左侧一甩,不出意外,树下果然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小姐,你好犀利啊,”时霖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走过来帮她拎起书包。“我听讲梁叔一整天都黑着脸,你回去要小心哦!”
梁梓音翻了个白眼,“二公子日理万机,还要挂念我这些湿碎小事,真是有劳啦!”
他假装听不出话里的讥讽,顺势扯了扯她的两条麻花辫,好奇道:“咦,你今日扎孖辫?比平时淑女多啦。”
她急了,“衰时霖,快撤手!”
“……不可以碰?”话虽这么说,他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如被人揣摩透了心思一般,梁梓音的脸顿时憋成了番茄,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了,跳起来想要抢回自己的书包。时霖本就比她高出一个头有多,提起手往上一抻,梁梓音便成了那个吊着他胳膊耍赖皮的泼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他是不在意,可梁梓音得要面子。她不甘心地想扳回一城,却被时霖摁住了脑袋。
“妹猪。”他凝睇着她,眼神乍然无比专注。
这是时霖对她的专属“爱称”,此时被他用如此深情款款的语气念出,连带着她也不知不觉紧张起来。
“叫我做咩?”她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话都讲不清了。
趁她不备,他蓦地往她脑袋上一拍,眯眼笑道:“讲道理,你应该叫我声小哥哥!”
哈?梁梓音傻眼,隔了好长一段时间迟缓的反射弧终于接上,她这才气急败坏地大叫:“衰时霖,不可以拍我头!会长不高的!”
对方早已蹿到马路对面,徒留给她一个“胜利”的剪刀手,提着她的书包大摇大摆走远。
好不容易等到下一个红灯,梁梓音拔腿追着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往家的方向跑去。可脚程本已落后,时霖的身体敏捷度又比她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徒留下她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干瞪眼。
“……不准叫我妹猪。”少女孤零零地伫立在原地,良久,才喃喃低语。
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注那个人的呢?其实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这样想来,其实与他度过的日子本身并不是十分漫长。
长大后的初次见面是在五年前。那天父亲破例召集全家人一起吃饭,桌上多了几个不认识的人,一向不擅于和人打交道的她自然不会主动搭话,正埋头闷闷扒着碗里的饭,猛地听到父亲喊了声自己的名字,吓了她一跳,也顾不上还有饭粒粘在嘴角,赶紧抬起头,却和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孩视线撞了个正着。
对方嘴里嚼着菜,显然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抬头,还来不及细细打量,就被女孩嘴角惹人注意的米粒吸引了目光,扑哧一声差点把菜喷出来。好不容易憋住笑,指了指嘴角,示意她留心。
梁梓音面红耳赤,赶紧拿起手边的毛巾,使劲抹了抹嘴。清理好后重新颔首,看到男生依旧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一手托着腮,筷子都没有放下。
“这是时伯父和时霖哥哥,还记得吗?”父亲梁荆书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威严,道:“小时候,你还住过他家呢。”
不记得了……
她窘迫地低下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实话实说。
“梓音那时候还小,没印象不出奇。”最后还是对面的坐着的人首先打破了僵局。“没想到现在都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岁月不留情啊,让我感到我们都老了。”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浅笑,顺带拍了拍旁边儿子的肩膀,“阿霖,你比梓音大几岁,今后可要好好关照妹妹啊。”
“亭亭玉立?”少年闻言眼珠子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小声咕哝道:“明明是只没发育的小土豆…..”
话还没说完就“哎哟”唤了一声,只见时叔叔的拳头在他脑袋上不偏不倚捶了一下,于是连忙见风使舵:“知道了……”他一本正经地对头埋得像只鸵鸟的梁梓音说道:“今后请多多关照,梓音小妹猪——”
“妹猪”两个字故意拖长了音,带着半分调侃,让极少跟人接触的梁梓音更加手足无措。
“不许欺负妹妹。”时叔叔淡淡嘱咐了一句,似乎并没把调侃放在心上。
可有人不愿意吃了这个亏。
“我……我才不是你妹妹!”梁梓音提高音调,涨红脸喊了一句,把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谁能想到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也有爆发的一天呢。
脱口而出的一刹那她就后悔了,可是覆水难收,她只好攥紧裙角,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只有一个哥哥,他叫梁梓风。”
梁荆书脸一沉,抄起筷子作势就要打过去,幸得被身边的人及时拦住。“打可以解决问题吗?”时逸鹤叹息着摇了摇头,表示非常不赞同他的棍棒教育。“每天给你这样打,再聪明的人都要被打傻。”
梁梓音低垂着脑袋,脖子却梗得格外直,自始至终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需要道歉。
时逸鹤正欲给儿子使个眼色,对方已经先一步伸出手,冲她扬起唇角:“从今天起你又多了一个哥哥啦,我叫时霖,多多指教。”
她或许是没印象了,但是时霖心里清楚,他对这个小女孩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他是看着她长大的。
梁梓音的出生算得上是个意外。父母得知她的到来时,恰好赶上改革大潮汹涌澎湃,即便是中年得子,梁梓音觉得他们也不会感到快乐,反倒是压力倍增。一是因为他们早有一双优秀的龙凤胎珠玉在前、承欢膝下;二是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但是梁夫人的信仰不允许自己做出对生命亵渎的行为,于是夫妇二人最终选择了接受这个天使的降临。就这样,她来到了一水之隔的香港待产,并在好友的照料下诞下了梁梓音。
所以,梁梓音四岁以前的生活都是在时家度过的,直至梁太太病重,母女二人才被重新接回大陆。彼时的时霖岁数也不大,由于某些原因在时家的地位略显尴尬。某天他百无聊赖地在诺大的院子里散步,遽然听到某个角落传来婴儿哭啼,循声而去,终于在偏院的树下见到了个藤编摇篮,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时霖凑上去,只见小小的襁褓里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脸蛋,此刻正引吭高哭。他没忍住好奇心,拿手指戳了戳那块肥嘟嘟的脸颊,结果哀嚎的高音更加响亮了。
这样稚嫩的种子也会逐渐成长为一株完整的植物体吗?生命的诞生真的很有意思啊。时霖正托腮凝思,未曾留意到其他身影的靠近。
“你在帮我照顾她吗?”他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转身,只见身着连衣裙的女人蹲下身与他平视,气色有些虚弱,笑容里却依旧透着温婉。
他垂下眼睛,避开她的视线,“小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这个家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他偏过头,神情倔强,可眼底却泄漏出一丝落寞。
“你错了哦,她哭是因为她尿裤子了。”梁夫人查看完以后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在她的指点下,时霖手忙脚乱地帮这个软糯的小团子换了尿布。神清气爽的小梁梓音有了新的防卫武器后,既不哭也不闹了,而是胡乱抓住他的手指,作势就要往嘴里塞。
时霖一开始以为她要咬他,已经做好了疼痛到来的准备,谁知古怪的小精灵只是揪住它晃了晃,咧嘴露出刚长出的门牙,咿咿呀呀叫起来。
“你看,她很喜欢你呢。”梁夫人耐心帮他整好衣领,擦干净他手上沾着的婴儿口水,轻轻道:“很多东西不靠近就不会了解,当你离得远的时候,感受到的也是遥远的情感。就像困在城中的人永远只相信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唯有当你亲自身处其中,才会发现,原来塞外也可以是芳草碧连天。”
时霖怔怔地听着,低头俯视,只见怀中人粉嘟嘟的小脸像极了半熟的桃子。
“你很像我妈妈,”他逗弄着宝宝,压低了声音,“她身体不好,可是一直很坚强地把我抚养长大,说话也是这么温柔,从来不会大声呵责我。”
“我很荣幸呢。”
时霖感受得出来,她的话里没有敷衍,唯有真诚,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两行泪痕毫无征兆地从面颊滑落,他微微哽咽:“可是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好好尽孝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举起手帕,再次替他拭去晶莹剔透的泪珠,“所以你更要证明给你妈妈看,让她知道,她过去的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能做到吗?”
“嗯!”他吸溜着鼻涕,重重点头。
女人欣慰地笑了,“好孩子。”
“阿姨,谢谢你……”他嗫嚅着,语气带着几分羞赧:“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你和妹妹吗?”
“当然可以呀。”她伸出小拇指与他拉钩,许下约定。
这个承诺终究没能履行。很快时霖就被送去了离家不近的寄宿书院,一待就是几年。等毕业回来以后,铁门紧锁,偏院早就空空如许。他伸出掌心,只来得及接住初冬前的最后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