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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馍馍主义(1 / 1)

居大小姐领着他们来上次跳舞的饭店吃西餐。典雅的欧式家具,昏黄的灯光,处处充斥着异国情调,看得猴子河马眼睛发直。她指使他们先点着菜,自己则去梳妆间整理仪容去了。

猴子嘴上允诺着,回过头来面上却无比郁闷:“遗容?这么说不太好吧,不怕触了霉头吗?还有梳妆间是啥玩意儿啊,我只知道医院的停尸间,怎么饭店里也会有这个吗……”他化身成了啄木鸟絮絮叨叨个不停,也不在意有没人搭理他。

河马对吃喝颇有研究,听他介绍,这里原先的厨子是从西山饭店挖来的,拿手绝活火鸡天鹅填鸭;西点师傅也是北平调来的,做得一手好三味夹饼。一番话直把猴子听得哈喇子流了一地,砸吧砸吧嘴恨不得把整张桌子都吞下去。

送菜牌的女招待看他们风尘仆仆,穿得怎么也不像能付得起账的人,当即没给什么好脸色,鼻子都要横到天上去了。

“小骚娘们儿,吊个脸子给谁看呢。”猴子年纪轻轻,梦想可不轻,来到大城市主要目的是混口饭吃顺便睡睡女人。“这样吧,哥,我也看不懂这牌子上写的,你就给我来点那啥天鹅肉,再整三个白面馍馍加点咸菜凑合着吃得了。”

说着说着他又忿忿不平了:“妈的,以前村里小翠总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子今天还真就吃给她看!”

河马也相中了自己的菜,倒是狗烂儿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劲儿,唤了好几次也没反应,耷拉着眼皮就要睡过去似的。他心想着要是烟馆还在就好了,这会儿就不用在外奔波,回家抽上口福/寿膏,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干,比神仙还要快活。可惜现在日本人成立了专卖公署,烟馆虽如雨后春笋般分布全国,但全归他们控制了。

鸦片膏子可以抽,鬼子生意绝不做。

“我哥可不是烟瘾犯了吧?”还是猴子有眼力见儿最先瞧出了端倪。他们村子虽小,可也有人好这玩意儿,他亲眼见到过好几个因为这个弄得妻离子散,砸锅卖铁也要吸上一口的疯汉。

连一向愚钝的河马都反应过来了,手掌重重往桌子一拍,吓得附近几桌客人刀叉直往下掉。“哥,你咋能沾这玩意儿呢?”他捶胸顿足,满脸痛心疾首。

狗烂儿撑了撑眼皮,半眯起眼睛,道:“别磨磨唧唧的,快点菜。”

不消他们喊,女招待已经自己扭着屁股走了过来,手往腰上一叉,卫生球都要抛到天花板上去了:“这里是西餐厅,不是下馆子,先生们请安静一点好吗?”

“得咧——”猴子存心下绊,打镲道:“小姐姐多大岁数了?”

女招待不识逗,一本正经回应:“对不起先生,现在是上班时间。”

“好咧——”猴子点了点脑袋瓜子,“那咱俩下班细细聊。”

她剜了他一眼,猴子更加乐呵。河马招呼着说了几个菜名,女招待听到“白面馍馍”四个字时表情更是惊悚:“我们没有。”

猴子奇怪了:“你们厨子会整洋玩意儿不会蒸馍馍?”

女招待气得都想跺脚了:“我们这是高档餐厅,不提供大馒头。

“大馒头怎么就不高档了呢?”猴子蹙起了层层抬头纹表示无法理解,但他也很慷慨:“那这样吧,来几个狗不理大包子也行。”见她还是像听到天方夜谭般的神态,他只得叹息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会做,我直接去厨房里揉几个得了。”

女招待抛下点菜单直接走了,猴子和河马咯吱咯吱笑成一团。

“哥,我可听说了啊,今年夏天这天津城发了大水,城区好多都被淹了。那些妓/女没办法,只好搬去了大饭店里住。你说——”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咱们这儿,嗯,会不会也有啊?”

狗烂儿新点了根烟卷,弹弹烟灰,颔首望他:“怎么,有需要了?”

“瞧这话说的——”猴子这个纯情小处男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哥你没有似的。”

河马便一巴掌拍上他尖尖的脑袋:“毛都没长全的娃子,脑瓜子里装的都是些啥呢?”

“你懂什么!”他的脸跟猴子屁股一样红,懊恼地甩开了她的手:“我这是帮她们维持生计!再说了,那些妓/女都是有营业执照的,我们这叫什么?这叫合法嫖/妓!”

“嫖啥嫖,”河马讪讪道:“也不怕得病!”

猴子懒得搭理他,朝狗烂儿摊了摊手:“没办法沟通!”

饭店人手不太够,从其他部门新调了几个服务生来支援。新来的侍者朝他们鞠了一躬,拿起钢笔问道:“几位先生,需要点什么?”

狗烂儿从生理到心理都由衷地抗拒西洋玩意儿。他扫了眼菜单,然后点了个“红烧鮰鱼”。可是这个菜名他非得换个法子说,唇瓣一张一合,蹦出几个谁也听不懂的绕口单词,小舌音弹得他的舌尖都酥麻了。

“哎呀妈呀,哥,你还会洋文?”猴子看他的眼神愈发崇拜了。

烟卷叼在嘴上,狗烂儿笑笑:“为了生计,总得多留几手不是。”

写菜单的侍者闻言禁不住打量了他们几眼,这不看不打紧,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看样子似乎很激动。

“干嘛啊?”猴子不解地看着他打摆子:“哎你们饭店的人奇了怪了啊,一个个看我们就像看怪物似的,没见过会吃大馒头还会讲洋文的客人是不是——”

河马扯扯他的袖子:“低调,低调。”

第二个侍者再次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等到居明玉从梳妆间回来,菜已经上来了。她看了看桌子,神色复杂:“哪有来西餐厅点淮帮菜的道理。”

上菜的服务生便解释道:“我们老板想扩业,最近招了个上海厨子。”

这鱼身色泽红亮,鱼肉鲜美肥嫩,汤汁卤味醇厚,咸淡适口,只尝了一口便觉得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三个大男人吃得不亦乐乎,却见居明玉迟迟没有上手,猴子便熟络地招呼道:“姐,开吃啊?”

居明玉拿起叉子,轻拨鱼眼睛的位置,悠悠道:“不瞒你们说,我吃鱼呢,向来只吃两个部位,一是鱼眼,因为可以知道这条鱼新不新鲜;二是鱼鳃肉,因为这里是最嫩的肉,能够看出厨子手艺。”

猴子跟河马张口结舌,算是长了见识,暗叹富家人活得就是细腻且矫情。

居明玉一向以知书达理自矜,正端着架子,眼睛一瞥,看到旁边的人表情仍旧淡淡,似乎没什么反应。

一种莫名的情绪忽地弥漫上心头,没来由的,她从鱼腹衔起一块白肉,蘸了点酱汁,放入口中细细嚼咽,半晌开口道:“原来其余部位的肉也挺好吃的,之前是我妄下定论了。”

“啊?”除狗烂儿以外的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大小姐这样打自己的脸是为哪般。

好在没过多久猴子又有了新的疑问:“对了,马哥,还没问你,咋对西洋菜这么了解呢?”

河马拿筷子的手滞了滞,语气有一丝丝苦涩:“我曾经有个好兄弟,在十里洋场混,西餐掌勺里的拔尖儿,过去还在王府里做过饭。可惜‘八一三’打仗时他正在大世界一带闲逛,不幸被炸弹炸死了。”

“看您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成家呢?”

一句话又勾起了河马的伤心事。他听了半晌没吱声,良久才轻叹了口气:“实话跟你们说吧,以前在北伐军时我处过一个相好的,济南人,约好了退伍就回老家结婚。28年四月底她回了趟家接她娘,正好碰上鬼子扫荡……”

话没有说完。一时间气氛静默下来,鸦雀无声。

离得不远的隔壁桌旁,有戴金丝眼镜的买办小口小口嘬着咖啡,望着白雪飘飘的窗外,漫不经心说了句:“瑞雪兆丰年啊。”

跟他一块儿的朋友闻言瞄去,颇为感慨:“洋米倾销,丰年倒变成了灾年,庄稼人负债累累,离革命也不远了。”

二人双目相接,无奈一笑,继续低头专心切起了牛扒。

他们殊不知,自己这无意间的喟叹恰好被邻桌人听了个正着。猴子感触最深,满脸是泪:“我爹娘就是地里没收成被活生生饿死的!”

好像并没什么直接联系,不过河马的情绪还是被成功调动得感伤起来,亦忍不住哽咽。

大家再次沉默不语,最后还是猴子牙关咬紧,恶狠狠挤出句:“把鬼子日回本家,让他们的膏药旗,留给自己打补丁!”

居明玉屏息,指尖在台面轻触:“谨言慎行。”

河马随即抹了把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抬头时又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讲点其他的吧!我听说过苏联有个啥子情报室叫卡美拉,专门捣鼓毒气玩意儿,暗杀的时候藏在报纸里,到点儿拿出来一喷,管你啥人,闻到就一命呜呼了。可惜啊,咱们这旮旯没这么好的条件。”

居明玉疑惑:“你要毒气干什么?”

“这个嘛,说笑,说笑。”河马赶紧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猴子在一旁嘻嘻哈哈打趣道:“他这人,啥都想要,别人擦完鞋的抹布都想捡回来当洗脸巾子。”

居明玉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手指缓缓揉捏着眉心,轻轻道:“也不嫌脏。”

“嘿嘿,咱糙汉子一个,怕啥邋遢?”河马配合着抚了抚自己的满面胡渣,“说起来你们不知道吧,这酒店老出名了,曾经还接待过伪皇帝呢!”

“你还真知道不少。”居明玉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那可不?”河马听了更加得意,继续介绍道:“当年孙殿英将乾隆和慈溪的陵墓盗掘一空,让伪皇帝受了很大刺激!听说他一气之下在这里连摆三天香案,供上两祖宗牌位,悲从中来,不吃不喝,只要清醒着就跪在牌位前,誓与军阀不共戴天。于是啊,也有人觉得,那宣统帝之所以急于寻找列强扶植,重登皇帝宝座,八成跟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

“那我就能理解了!”猴子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掼,义愤填膺:“祖坟都被刨了,这他妈换谁能受得了啊?狗/日的盗/墓贼真不是东西,国家今天这样都是他们害的!”

见狗烂儿的眼神轻飘飘从自己身上掠过,猴子急于求赞,遂捅了捅他的肩:“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狗烂儿两指一并,将他的猴爪扫了下去:“吃、饭!”

“那你这话说得也不准确,”河马刀叉使得不麻溜儿,最后干脆直接上了手,活生生把一道西冷牛扒改造成了手扒肉,看得对面居明玉的嘴角一个劲儿抽搐。“曹孟德打仗时为了弥补军饷还专门设了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军衔,为了啥呀?就是用来盗墓发财,贴补军用的嘛!你能说人家是无耻之徒吗?活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来管你死人日子过得舒不舒坦啊?”

“那有啥不能说的?”猴子瞪圆了眼珠子,“这曹什么德又是你朋友还是啥相好的啊,那么金贵啊说都不能说了?那我今天偏要说,鞭尸挖坟这他妈就不是人干的事呸呸呸呸呸——”

猴子被辣椒酱料呛得死去活来的,河马耸耸肩,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对狗烂儿说道:“没办法沟通。”

居明玉抿嘴一笑:“河马,你真是蛮有自己的见地的。”

“那当然!人活着嘛,总不能只为了吃,为了钱。”难得有人赏识,河马越讲情绪越激动:“还得有信仰!”

说罢他转向狗烂儿:“对吧狗哥?”

狗烂儿闻言点点头表示赞成:“信仰?我当然有,我信仰金钱主义。”

“这也算信仰?”猴子算是长了见识,捂着肚子挣扎着抬起了头:“这么说来我也有,我信仰馍馍主义。”

“嬷嬷?你丫好这口?”狗烂儿着实受到了惊吓。

居明玉看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跟唱双簧似的,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她偏头问道:“河马,那你信仰什么?”

河马一拍桌子,满腔热忱已然沸腾:“我信仰三民主义!”

周围的人瞅过来,见怪不怪,一开始的震惊早已被消磨成习以为常。倒是先前接待他们的女招待还是处于一种见了鬼的状态,捂着胸口差点没倒下去。

狗烂儿叩叩桌子,眼角眉梢染了些不耐:“好好吃饭,不谈政治。”

于是河马噤了声。居明玉轻笑:“你们还挺听他的话的。”

“那可不!我哥嘛——”两人浑身上下充溢着骄傲。

这一边,方才点菜的侍者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悄悄绕到前台的柱子后,捧着话筒,压低了声音说话:“沈先生,您上次要找的那几个人,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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