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好像不太准确,她也不是从来都没存在过的。”
宁栀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怔忪的叶清晖,以为他想起了些什么。
“你想起来了吗?”她在前方的路口向右打方向盘,车子转入一条岔路,“如果没有,我们现在可以去你的旧家重温一下。”
“我的……旧家?”叶清晖无意识地喃喃重复道。
“是叫碧湾小区对吧?就在四道街上,我们不妨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的?”
宁栀张了张口,正欲回答,冷不丁从倒后镜看到一辆路虎正极速冲了过来。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踩了下油门,却不料前面突然蹿出一个骑单车的人。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刹车声,车是止住了,身后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车轮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叶清晖被强力的惯性甩到了窗上,头痛欲裂。仿佛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等到他挣扎着坐起来时,看到驾驶位上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出,座位上的人正安静地趴在上面,一动也不动。
“喂,你没事吧!”一阵巨大的恐惧袭上叶清晖的心头,他想要扑上前查看,身旁的门却快速地被拉开了。
“别动。”一个冰冷的物体抵上了脑袋。黄毛那张阴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敢乱动我就崩了你。”
叶清晖搞不懂,一个看上去傻兮兮毫无城府的男孩,怎么能够转变得这么快呢?
黄毛的眼珠在车里巡视了一圈,命令道:“下来,跟我走。”
叶清晖此刻已顾不上害怕,急忙指了指前头,“她被撞了,得赶紧送她去医院!”
黄毛没动,但举枪的手松了几分力度。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拨了三个键,看看身后的路牌,报了个地址,然后挂机。
“她在这里等救护车,你跟我走。”
“可是……”
“少他娘的唧唧歪歪!”黄毛的面色突然不耐烦起来,恶狠狠道:“不想死就快点滚下来。”
现在的黄毛就像一颗黄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破。叶清晖深知此刻还是少惹怒他为好,颤巍巍地拎过背包相机,按照他的吩咐走了下来。
黄毛将小巧的物什抵住了他的腰,以防被路人察觉。他带着叶清晖走到前面查看了宁栀的伤势,不易察觉地轻轻吐了口气,“只是晕过去了,血都没流一滴。”
临走前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打开后备箱,把堆积着的那些纸箱翻了开来,果然里面装着的都是碎石和砖头。他不由得发出一丝冷笑:“这可真是,几个大男人,被个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
叶清晖也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呆在洞里,无数个面容模糊的人在外面围观,似乎他是一只等待表演的候。
车子不费吹虎之力就开进了小区,黄毛在院子里东拐西拐,终于在其中一栋楼下停了下来。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啊?”黄毛在夜色中打量着这栋黑黢黢的不起眼的小楼。
叶清晖故作镇定道:“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你带我过来也没用,这里早百八十年就被卖掉了。”
“哦,是吗?”黄毛笑笑,将他往车外一推,“那你就跟我走一趟,看看有没有用吧。”
就这样,在黄毛的胁迫下,他们慢慢上了楼。走到八楼时,叶清晖停下了脚步。
熟悉又陌生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许多漆都已经被磨蚀掉了,像布满了牛皮癣一样。他记得有一年家里进了贼,把外面门的锁撬坏了,还是父亲带他出去找的锁匠修好的。门的左右两侧贴着两幅对联,右边是“天心随律转”,右边是“荆蕊向阳开”,是当年为了庆祝香港回归父亲亲笔书写的,现在已经被风化得不忍直视,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几个笔画仍残留在斑驳的红纸上。
黄毛在铁门上叩了三下,不一会就听到了脚步声,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白背心,戴着老花镜的陌生中年男人。
“言老板?”真正让叶清晖惊讶的却是站在他后面的衣冠楚楚的男人,不是言久桓又是谁?
言久桓朝他礼貌地笑了下,未等他开口,前面的人已经惊呼出声:“阿晖,真的是你?”
“你是——”叶清晖的眼神充满着困惑,显然记不得他。
“我是何叔叔啊,你爸爸的朋友,小时候经常来你家跟你玩的,你忘记了吗?”
“哦——”这么一说叶清晖有点印象了,“何叔,原来是您啊!好久不见了。”
男人看上去有些激动,过来拉住了他往里带,“来来来,进来再说。”
在他的牵引下,叶清晖步入了客厅,里面的家具早已经清空,只剩下靠墙的一条沙发。地上布满了灰尘,印着他们稀稀疏疏的脚印,看上去很久没住过人了。
“何叔,您的腿怎么了?”叶清晖注意到他走路一瘸一瘸的有些费力。
“没事儿,”何伟摆摆手,“上了年纪了,腿脚不好使了。”
叶清晖便上前扶住他,“您悠着点,慢点走。也真是太久不见了,自从我们搬去上海以后就没有回来过,下次我得带爸妈回来拜访您,您现在还住在菜市场那边吗?”
何伟听他这么说以后不由得止住了脚步,犹豫地看了一眼言久桓,对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过身,看向叶清晖,“阿晖,你爸妈……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啊。我妈也是腿不好使了,出去走几步就喊疼,所以我们卖了之前的房子,租了一间一楼的。我爸退休以后每天没事就出去打打麻将,遛遛鸟,这几年尽催着我赶紧结婚。”说到这,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明年一月就准备摆酒了吗?我对象您也应该见过,就是以前住在对面的林老师家的孩子,林悦。到时您有时间的话,我接您来上海参加婚礼啊。”
说完一大堆话以后,见到何伟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他才想起来气氛和时机似乎有些不太对,赶紧转移话题回到正题,“您怎么和言老板待在这儿啊,这房子不就早就卖给别人了吗?怎么,他们又转手了?”
这时背后传来关门声,他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也在,想到方才那冷冰冰的玩意儿,赶紧又朝着言久桓补了几句:“言老板,你这助理怎么回事儿啊,刚还拿个玩具枪威胁我,想让我上来也不用这样吧,还真的吓了我一跳。”他干笑了几声,“还有之前那个宁栀也是,你们这整的哪一出啊,合伙玩我对吧?”
言久桓清咳几声,琢磨着开了口:“你先别着急,听我跟你慢慢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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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蛋糕?这是宁栀睁开眼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时第一个想到的东西。
她承认自己饿了,肚子正咕咕作响,之前吃俄餐时光想着怎么把冲锋衣同志灌醉,真正落到自己嘴里的没有几样。
早知道就把那袋水果带上了,她心想。节约是种美德,从对待金钱的态度来看,她跟黄毛还是很合拍的。
脑袋还有些昏沉,该不会被撞了个脑震荡吧?她摸了摸脑袋,从病床上坐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她摁了摁额角上肿起的一个包,有点疼。
其实这次遇到的几个人都挺有意思的,不过估计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吧。生命和旅途都是这样,也许在过程中会拥有某些东西,但是终究不能带走它。她重新倒在床上,仰视着吊顶发呆。
真是倒霉,任务没完成,还把自己整进了医院,还得自己搭钱,回去绝对被梓音和沐华笑死。宁栀叹了口气,觉得人生已然到了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阶段:后面无数追兵,前方一处断崖,左转死路,右转维谷,人艰不拆。
“CT显示没有出现颅内血肿,观察一下就可以出院了,记得不要让病人受刺激。”
“知道了,谢谢医生。”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病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人影逐渐变得清晰。宁栀觉得自己的处境有点窘迫,这就好像你便秘拉不出屎的时候,偏偏这时隔间还有好心人递上了纸。
“嗨?”她嘻嘻哈哈着歪了歪脑袋。结果一不小心幅度太大,痛得龇起了牙。
“嗨。”柊裴也冲她笑了,顺手带上了房门。
“你酒醒了?真、真快呀。”宁栀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接近,说话也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