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蓝色蒙古袍,头戴披肩帽的中年男人早已在路边等候。他圆润的面庞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挺着胖胖的肚子拥抱了每一个人,“赛白努,欢迎来到巴尔虎部落。”
他取下了自己颈上的哈达,说道:“美丽的胡很,请接收我最真挚的问候。”可是只有一条,林悦这回懂事了,大方地做了一个谦让的手势,哈达便戴在了宁栀颈上,她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黄毛回想自己之前在攻略书上看到的日常蒙语,突然像模像样地来了一句:“白亿日太。”
过了几秒钟也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反应,他有些奇怪,抬头一看,胖胖的大叔正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自己。再一瞧,其他几个人也都是要笑不笑的样子。
黄毛额头溢出了细细的汗珠,难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乘着走向蒙古包的间隙,他赶紧溜到宁栀身边低声询问。
宁栀只好告诉他:“白亿日太是再见,白亿日啦才是谢谢。”
好吧,黄毛泫然欲泣,那什么还真不能随便装。
所谓入乡随俗,来到蒙古部落的每位客人,要做的首要事情就是喝下马酒还有祭敖包。蒙古族大叔自我介绍名叫查干巴日,在蒙语里就是白虎的意思。他先将他们带到了蒙古包前,三位正直豆蔻年华的姑娘手里各举着一杯酒,这个黄毛也在旅游攻略书上看到过,他用右手无名指蘸酒弹向天空,称为“敬天”,再用那只手指蘸酒弹向地面,称为“敬地”,接着蘸酒抹向自己的额头,意思是“敬自己”,最后他双手接过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算是喝过下马酒了。
关于这个下马酒还有一个小典故,据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大漠时,一个小部落首领带着随从和一坛美酒前来拜见他,答应带着子民臣服于铁木真,但是他必须喝下这坛美酒以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勇士。成吉思汗当时也是比较纠结的,不喝显得他是一个懦夫,喝了又怕酒里有毒。这时他想起自己右手无名指还戴着一个银戒指,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一招“敬天敬地敬自己”,趁这个空档让酒水流到了戒指上,并没有发生反应,他这就知道酒中无毒,便将酒痛快地一饮而尽。
喝完了下马酒,几个人随着查干巴日来到了一个石块堆积而成的圆锥形堆子前。堆子顶端插着一根长杆,杆头上系着经文布条,四面放着烧柏香的垫石,这就是所谓的敖包,是蒙古族祭祀用的供奉台。他们跟着查干巴日从左至右围着敖包走了三圈,最后将手里握着的小石子投向石堆,表示了对天地的虔诚。完成这一系列的仪式,查干巴日这才真正带他们走进蒙古包。
也真是凑巧,几个人才进蒙古包不久,天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他们进的这个应该算是这串蒙古包里比较大的一个,正中安放着支火撑和锅灶,还有一个巨大的酸奶缸。四周环形的空间里皆铺满了垫子直至墙根,门口则铺着木地板。靠着门的西南方哈那上有一个狍角,上面挂着马笼头、嚼子、马绊、鞭子、刷子等物。从正北开始到门边都放着男人用的马头琴,套索,摔跤服和酒坛,墙上挂着几把蒙刀和猎/枪;东边则尽是女人的箱柜,被桌,碗架和奶桶。西北面放着佛桌,上面供奉着佛像和佛龛,上方悬挂着彩带流苏,还有一整块貂皮。
查干巴日用洪亮的声音朝外面喊了一声,马上就有几个女人端着盘子和盆子鱼贯而入,穿着不同颜色的束腰裙式起肩长袍,戴着翻檐尖顶帽,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清晖坐在被桌旁,早上就啃了些面包,现在肚子确实挺饿的。而上来的菜看上去令人食欲大增,中间摆着的是一大盘手扒肉,旁边隔着用来割肉的小刀和蘸料;围着肉的是数盘叫不出名字的奶制品,上菜的少女介绍说有奶皮子、奶豆腐、奶渣、奶疙瘩,以及铁皮桶盛着的酸奶和奶茶,旁边摆着一碟可以泡着奶茶喝的蒙古炒米,总而言之就是牛奶的不同种形态和造型。查干巴日拿过来一个船锚造型的皮囊,倒出几杯半透明状的液体,招呼道:“都是我们自己酿的马奶酒,快点尝尝。”
黄毛已经迫不及待拿起杯子,咕噜咕噜一整杯就下了肚,喝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又忍不住打出了一个酒嗝。
宁栀也抿了几口,口感滑腻,酒味不算浓,还是奶酸味居多。因为怕中途内急,她一路上都没有喝水,这时也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查干巴日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哦,胡很,这么喜欢我们的马奶酒,好得很。”
他又接着想给她倒,宁栀刚想推拒,又想起少数民族的人大多直率豪爽,自己这样扭扭捏捏的怕是会引起他的不满,毕竟他的腰上还别着一把蒙古刀……正纠结时,有只手却横过来拿走了她的杯子。
她一看,原来冲锋衣已经稳当当握住了她原先的杯子,举杯向她摇摇:“口渴得紧,先借你的用用。”
宁栀面上还是淡淡的,心里却很受用,爽快地应承了,心想这样就在既不得罪民族同胞的情况下又不用喝酒了,干得好啊冲锋衣同志。
谁知冲锋衣含了一大口,在嘴中咕噜咕噜几秒,径直向门口走去,不久就传来了短促又清晰的吐水声。
宁栀的脑海轰地闪出一个念头:他在破坏民族团结!
果然,查干巴日面色很是不佳。他抬头问其他人,语气有些尴尬:“这位小伙子,不喜欢我们的马奶酒?”
“不不不,哥,别生气,别生气。”黄毛赶忙出来圆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压低声音道:“他这里有点不好,您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啊。”
此言一出,除言久桓以外的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这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们瞬间释然了,心中不禁又添了几分同情。
门外的冲锋衣显然是摸不透屋内人心思的。他抬头望了望阴天,如释重负吐了口气:总算是把满嘴汽油味冲干净了,神清气爽啊。
这时,蒙古包里,对面的言久桓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冷不防发问道:“宁小姐在哪里上大学呢?”
“广州。”宁栀轻挑起一筷子蘑菇酱放到白米饭上。
“好地方,什么专业呢?”
“旅游管理。”
“哦,那将来是准备当导游?”
“嗯,大概吧。”
“我看你年纪不大,车技却不错,很小就开始开了?”
她不置可否,只是回答:“我可是有正规牌照的。”
“在广州还是在这边考的?”
宁栀咽下一口饭,神色已有隐隐不耐。“你查户口?”
“那倒不是,就是有点感兴趣。”
“您年纪大了些,我倒是没什么兴趣。”她直言直语。
“噗嗤”一声笑,黄毛咧开了嘴,又立马“哎哟”了一声,他揉着脑门定睛一看,一个小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弹了过来,正静静躺在地上。
真是个瑕疵必报的人。他揉着脑袋愤愤地想。
言久桓收回手,叹息着摇了摇头,“那还真是可惜啊,我可是越活越年轻的类型。”
他环视了蒙古包一圈,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边向门外走去边自言自语道:“打火机好像漏车上了……”
黄毛突然有点心酸,他怎么觉得自家老大好像受到打击了呢。
叶清晖饭后也走到蒙古包外呼吸新鲜口气,方才的暴雨已经转为了淅沥沥的小雨,他好奇的看着远处几个乳白色的风车,三个窄窄的叶片正缓慢旋转着。“这边好像有很多这种风力发电的风车?”
查干巴日朝地上磕了磕他的玉米芯烟斗,抬头看了过去。“这个啊,建一个就要两千多万哩。”
“那这一堆就已经上亿了啊。”
“可不是,”查干巴日努努嘴,“这附近,就有一个风电站。”
“新能源就是吃香啊。”
一旁一直抱着双臂,百无聊赖的黄毛也凑了过来,满脸痛心疾首:“赶紧开发多点吧,现在油价涨回来了,税收却纹丝不动啊,再降的话就只剩下税了。”
“可不是嘛,听说尼泊尔缺油缺得航班都停飞了。”
“尼泊尔就是那个呆在鸡屁股下,咱们放个屁就能崩掉的地方?”
“……是啊。”
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饱足感,林悦的肚皮已经变得鼓胀胀的。但是因为外面在潮湿的缘故,也没办法出去骑马射箭,她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盯着佛龛上的貂皮发呆。看着帐子外聊得火热朝天的几个人,心中情不自禁涌上了几分欣慰,又有几丝不舍。什么时候起,她的阿晖也可以这么从容地和不怎么熟悉的人一起谈笑风生了?
“啊,这种复杂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抬手蒙住了自己眼睛,纠结不已。“就像妈妈看到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终于成人了一样,原来我是这么具有母性光辉的角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