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东府来人,贾琏便忙忙出去了。(起笔屋最快更新)
见贾琏出去了,凤姐便命平儿去把旺儿家的叫来。平儿依言出去,时候不长旺儿家的便跟在后面一齐进来了,道,“给二奶奶请安。”
凤姐道,”免了罢。这两日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咱们大房和二房分家在即,你们两口子终究是我的陪房,在这府里也不少年头了,里里外外也都是明白的,自然也该出一份力。如今外头赖家,林家,单家,吴家这几家,你和旺儿都需留神些,提防他们狗急了跳墙。想必你能懂得我的意思。等咱们老爷太太搬过荣禧堂来,你和旺儿在这里头的体面可就更胜从前了。你回去和旺儿说我的话,教他务必当心些。”
旺儿家的心知凤姐说的是实情,忙应了告退出去,自去寻旺儿排兵布阵不提。
凤姐因着今日见了马道婆,倒想起前世她使诡计差点要了自己和宝玉的命之事。因着这一阵事多,她又不常过来,倒忘了这个人。
她本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何况这婆子图便宜没行止,留着终是祸患。坐在那里想了片刻,便叫过小琴来,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
小琴出去时候不长,贾琏便进来了。凤姐便问,“蓉儿寻你作甚么?”
贾琏道,“不过也是为了分家之事。珍大哥哥也说怕夜长梦多,明日便是上上吉日,开祠堂给咱们分家。外头已经命人去给二叔和婶子报信了。”
且说贾珍回府之后,打发贾蓉贾蔷两个自去干事,便和尤氏又议起今日之事。因着元春之事刚刚出来,也不想十分得罪了贾政和王夫人,心里自然有些犹疑。
尤氏在可卿之事上多得凤姐助力,且如今又时常和凤姐抱作一团的,自然是向着荣国府大房说话,笑道,“今日之事老爷难道还瞧不出么。那边的大老爷大太太今非昔比,二老爷二太太毫无还手之力。便是老太太也无话可说的。”
贾珍点点头,复又摇头道,“只是我总觉得此事和凤丫头有脱不了的干系。虽说她今日一言不发,便是这一言不发,就有些不寻常。”
尤氏笑道,“凤丫头这几年越发的历练老成了,上上下下倒没有几个肯说她不好的,老爷难道就不知道么。她是大房嫡子的媳妇,自然也要向着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往后二太太缺了凤丫头这个帮手,只怕处处掣肘,老爷倒不必耽心。况且琏二爷和琮儿两个加起来,总比宝玉强得多。”
贾珍道,“你说这些我也明白。只是宫里,”
尤氏笑道,“我的好老爷,连那边大老爷都知道跟宫里沾不上光,才要闹着分家的,咱们自然更是八竿子打不上了。再说这几日我想着,元大姑娘进宫多年,又是做女史的,皇上也不能是刚瞧见这么个人。如今她又没个一子半女的,无子封妃,这里头可难说的很呢。”
一句话点醒了贾珍。想了半日便命贾蓉贾蔷进来,明他们即刻往各处传信,单请了几家年高有德的族人明日过来,见证给荣国府分家之事。
且说凤姐听了贾琏之语,心知这里头必定有尤氏的功劳。遂笑道,“既然如此,平儿去预备一份厚礼,等得空命人送过珍大哥哥那边去。总不能教他白白替咱们操心劳碌。”
平儿抿嘴笑着应了。凤姐想了想又道,“再多备一份罢。等这事毕了二爷亲自给吕先生送过去。他老人家居功甚伟,知恩不报枉为人,必得好好答谢他才是。”
贾琏笑道,“知道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可惜你是女流之辈。你若托生成男人,只怕连老爷并珍大哥他们通都不及你。”
凤姐道,“二爷说这些作甚么。莫不是二爷下辈子想托生个女流,教我纳了你和平儿么。”
平儿噗嗤笑了一声。贾琏也笑道,“都是我惯得你们,看我不收拾你这张嘴。”说着欺身过来就要作势扭凤姐的脸。
这时外头小月进来,在里间门外站住,道,“回二爷和奶奶,这边太太请奶奶过去说话呢。”
凤姐便知王夫人是要兴师问罪顺捎带垂死挣扎了。想了想道,“就说我身上忽然觉得有些不爽利,恕我不能过去了。”小月答应着回话去了。
贾琏知道凤姐如今一心要远着二房的意思,道,“只怕婶子要动大气了。”
凤姐笑道,“哪里会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乩仙不是还说好花看到半开时么。二叔和婶子能够急流勇退,倒也并不算十分糊涂。”
何况自己这个好姑妈一心只想着拿自己当枪使,前世府里最后弄到寅吃卯粮的地步,自己从嫁妆里拿出多少东西去填补,最后又落了什么好处。
自己和贾琏明明夫妻相得,却总是养不出个儿子来,自己这个好姑妈在其中也是出力不少的呢。如今把他们都撵出荣禧堂着只不过是小小惩戒,后头自然也要教她尝尝自己当年的苦楚心酸。只是如今元春风头正盛,待过了这一阵再动手不迟。
听她提起乩仙,贾琏叹道,“到底是你这法子好使。哄得二叔和老太太即刻就答应了。竟是比大老爷说了半日还好使。”
凤姐道,“老太太是老祖宗,咱们都是做小辈的,难道要和老祖宗讲理不成。若不是为了大姑娘和宝玉,只怕这事且得拖一阵子呢。好在老太太已经发了话了,万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明日只等着分家便是。”
小夫妻俩于是又说了些分家账目上的琐事,一直说到晚饭时候。晚上贾琏便顺势在凤姐这里歇了。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琏二爷心情极佳,自然也是一夜龙精虎猛。
只王夫人听了丫鬟的回话,气的摔了一整套的成窑盅子。
凤姐先两年偷偷在外头放贷收利之事,王夫人也是知道的。前儿见贾赦提着要分家,王夫人便把周瑞家的找来,预备拿放贷之事大做文章,挟制凤姐和贾琏。谁知周瑞家的回道,旺儿两口子早就金盆洗手了,如今一点把柄也无。何况凤姐如今在府里能宽能放,下人们倒都念叨琏儿奶奶的好处,那样的事说了也无人信得。
气的王夫人批头打了两个耳刮子,又骂了一顿,恨她这样大事不早禀告。那周瑞家的自恃是王夫人的陪房,平时在府里也是有几分体面的,如今吃了这样的亏,只得出门便捂着脸一溜小跑回了家里。
王夫人见此路不通,原想着倒不如往宫里递帖子求见元春,能请下贵妃的谕旨自然最妙;再给亲哥哥王子腾写一封书信求他帮着说几句话。正筹谋的功夫,偏东府那边又来人告知明日便要开祠堂,这些主意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心里便更加烦躁起来。
贾政虽也心烦,可他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又见王夫人脸色难看,只说了几句淡话便转身出来往心肝宝贝赵姨娘房里去了。
见自家男人如此,气的王夫人又摔了个汝窑花瓶,接着开始盘算搬家之后该把赵姨娘和贾环塞到哪个最晦气最逼仄的院子才好。
虽说一夜荒唐,因着今日要办大事,凤姐小两口便都早早起来了。梳洗已毕用早饭的功夫,贾赦和邢夫人也过来了,后面还跟着贾琮和迎春。
今日之事原是用不上迎春过来的。只是迎春和母亲说要照旧给贾母请安,邢夫人便也把她带了过来。迎春果然带了贾琮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以前眼睛里是看不见大房这一对庶子庶女的,迎春温柔老实,贾琮又只知道读书,这两个都不是老太太喜欢的性子。老人家眼里只有她的两个玉儿。如今黛玉不大过来了,老太太身边便是宝玉湘云承欢膝下。
只是如今情势不同,自己以后要继续住在荣庆堂,大房这两个孩子自会都要日日在跟前的。于是老太太难得的赏了个慈祥的笑脸,倒教贾琮和迎春都有些受宠若惊。
湘云以前是瞧不上迎春这块二木头的,只是时过境迁,今日倒是亲亲热热的上来叫了声,“二姐姐。\",又拉着迎春也过去坐在贾母身边。
宝玉如今依旧在自己屋里养病,故而没有他的笔墨。薛姨妈和宝钗昨日见大局已定,便自回了梨香院。娘几个商议了半夜:既然二房被分了出来,倒不好再住在贾府里头,薛蟠便提议搬回薛家在京中的房子那里去住。薛姨妈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也便应了。今儿一早便打发人紧着收拾布置去了,故而今天薛家人也没过来。
迎春如今有凤姐和邢夫人教着,那心里明镜似得,偏要做出小女儿家害羞的神色来,并不多言,只看见惜春朝自己微笑,心里不觉一暖,也微微笑了笑。
昨日之事惜春也是耳闻目睹的,自然知道湘云为何对迎春二姐姐忽然亲热了起来。见她笑的依旧娇憨天真,心里越发瞧不起那见风使舵的做派。只是王夫人管家这些年,自己在这边住着也没觉得受到多好的关照,倒是凤姐时不时的私房送些东西过去。此番荣国府分家与自己有益无害,自然巴不得早分早好。
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也朝着迎春笑笑,道,“听说二姐姐很快就要搬回来了。到时候我要和二姐姐住在一处。”
湘云的笑容僵了一僵,拿眼看了看贾母。老太太自然知道自己的侄孙女心中所想,笑道,“横竖都在这边住着的,何必定要住在一处。人多了倒有许多的不便宜。”
惜春歪着头,天真笑道,“宝玉哥哥不是和湘云姐姐都住在老祖宗这里的么。我瞧着也没有什么不便宜的地方呢。我和二姐姐虽然不是亲姐妹,可也差不多了,自然也可以住在一处了。”
一句话成功的让湘云住了口。
这回荣国府分家,湘云看的真真的,显然是大房旗开得胜,二老爷和二太太很快就要被撵到大房原先住的别院那里去了。
好在自己在这里住着,投奔的是老祖宗,只要有老太太在,就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是宝玉虽然依旧可以跟着老太太住,那名分上已经有些不正不顺起来。
何况宝玉又是个不通俗务的性子,见人家谈论仕途经济,就说人家是禄蠹,却不曾想想他如今锦衣玉食,可不都是禄蠹们供养的。就连分家这样的大事,昨夜里自己和袭人有意细细的说给他听,他也只是叹息了几声就罢了。明知风雨欲来,全没有一点对策和担当。
就着这些事瞧起来,宝玉竟是连赵姨娘房里的贾环都不如了。如今冷眼看着,那贾环每日里上学都是风雨无阻的,竟也是个有志向的孩子。就连探春如今暗地里都肯照拂一二了,自然也是瞧着自己的亲弟弟更有出息些了。
可恨自己从小父母双亡,漫说兄弟,连姐妹也没有半个,叔叔婶婶不过是面子情,就连这边的老祖宗,虽说是疼爱,那情分也不过是养个小猫小狗的疼爱之心,也不能和宝玉黛玉几个相提并论的。这么想着,不觉越发心灰起来。
且不说这边几个女孩子打机锋,只说贾珍昨日命贾蓉贾蔷去外面各房告知荣府分家之事,外头那些族人如何不觉得奇异,故而一大早都往祠堂这里瞧热闹。
贾珍也早早便过来了,派人过西府去请贾母并贾赦贾政贾琏。待这些人过来时,祠堂内外已经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贾珍不得已,只留了几家紧要的请进去见证,其他的都在外头听信儿。
贾珍此时自然要拿出族长的威势来,板着脸一丝不苟的说了些套话,才提到分家之事。依着贾母的意思,家中财产,包含库里的现银,外头的铺子,地亩,田庄等等都是一分为二,当然不包括老太太自己的私房。荣禧堂即日起便归贾赦居住,贾母依旧住在荣庆堂,有贾赦奉养。往后府里人情往来诸事都有大房接待云云。
贾赦知道府里这些年的账目都在贾琏和凤姐的腹中,自家决计吃不了亏,因此反做出大方样儿来,谦逊和气的和贾政说了些兄友弟恭的客套话。教外人看着,都觉得这位大老爷在分家之事上都能如此谦逊,可见素日必定是个温厚的人。难怪这么多年被亲弟弟窃据了正室也不吭声。
相形之下贾政便无趣的多,只板着脸听贾珍说完,待中人写好了文契,签字画押了便罢。自然有心人能瞧出来这位二老爷此刻心情大大不快,也就没人去招惹他。
半日仪式已毕,贾赦和贾琏便搀着贾母上了车,一起回府。
下车之后贾政便要回自己屋子,贾赦在后头叫住他,道,”不是我做哥哥的不留余地,只是既然已经分了家,劳烦兄弟还是早早收拾妥当罢。我那边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只要兄弟要搬,我还可以多派些人手帮着你们搬过去的。”
气的贾政一言不发,扭身便走了。贾赦便搀着母亲回了荣庆堂,笑道,“想来兄弟是舍不得母亲,才如此不快。只是儿子孝敬母亲之心也是十分虔诚的,不得不和兄弟争一争,还望母亲体谅。”
贾母听他事到如今犹还舌灿莲花,一时也有些无语,道,“你也乏了,回去歇着罢。你兄弟他也是拖家带口的,若是晚了一两日才能搬,你也不可逼他。”
贾赦笑道,“那是自然的。儿子方才也不过是提醒他一句,就算二弟迟了几日,我也不能拿出文书和他打官司的,母亲只管放心。”
老太太越发觉得头痛,只得摆摆手令他自去。这边鸳鸯迎上来,扶着老太太自去歇息。
贾琏跟在父亲后头出了荣庆堂,这才觉得天高地阔,不觉笑道,“儿子今日方才知道父亲竟是韬光养晦了这么些年。倒教儿子佩服得紧。”
贾赦自己心中也是得意的很,只恨不得自己给自己磕头,见儿子如此孺慕,也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往后咱们大房自是要兴旺起来了,你也要立个成算才是。前儿我听你林姑父说,又有一些缺快要出来,只要拿上几千两银子,就可以替你捐个四品的官儿。我已经和他说定了,不吝惜花多少银子,到时候只要他帮着咱们操心些,给你择个好缺就是了。”
贾赦和林如海自打年夜饭桌上讨论儿女话题成为知音之后,彼此间越发能说的上话。虽然林如海明面上和贾府往来渐少,私下和贾赦的私交却还不坏。中间又有吕乃友牵线搭桥,三个人无事时偶尔还凑一处小酌几杯。
何况林如海还惦记着凤姐这些年待黛玉的情分,有了这样的好处,自然先想起贾琏来。贾赦如今有迎春贾琮在跟前奉承着,也渐渐想起贾琏小时候承欢膝下的那些好处来。恰逢林如海提起这个话,贾赦自然不是傻子,马上想到要给自家儿子捐个好前程。
自己那好兄弟不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么,那就给琏儿捐个从四品也罢,到时想必二房那帮人的脸上就更不好看了。---不得不说,贾恩侯老大人,乃黑化了。
贾琏和父亲又说了几句话,才各自回去。一进院门小月便瞧见了,笑道,“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只见小琴打起帘子,凤姐和平儿都迎了出来。凤姐先万福笑道,“二爷大喜。二爷今日辛苦了。小的和平姨娘听说今日二爷跟着老爷旗开得胜打道回府,特意命人预备了酒席给二爷庆功,不知赐光谬领否?”
说的贾琏和平儿小月小琴都笑了。贾琏便拉着凤姐进了屋,果见炕上摆了一桌酒馔。平儿亲自上前替贾琏更衣盥手,又服侍凤姐也盥了手,小夫妻对面坐下。
贾琏便把今日祠堂分家之事简略给凤姐说了一遍。平儿站在炕前倒酒,笑道,“这下子咱们大房可算是熬出头了,往后二爷和奶奶在这府里管事也就名正言顺起来了。”
凤姐也笑道,“那是自然的。如今咱们老爷那精气神也都回来了,以后都住在这边,一家子自然也更亲香了。我这几日正想着大姐也渐渐大了,只有奶娘带着也是不成的,倒是要给她找个林妹妹身边那样的好嬷嬷教养才是。可巧太太和二妹妹都过来了,教她先跟着太太和二妹妹顽一阵子也好。”
听凤姐提起林妹妹,贾琏便又把今日贾赦说的捐官的话说了出来。凤姐听了也是十分喜悦,道,“难得林姑父肯想着咱们,老爷又肯出银子。倘或能捐个好缺,二爷再上进些,想来我也能得个诰命的头衔了。”
记得前世连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都能求了贾府的势力,选出去做了州县的父母官。虽说官不大,可那终究是实缺,比贾琏身上挂的虚名的同知要强得多。只是那小子似乎和宝玉柳湘莲也有些瓜葛。贾府事败之时,他们赖家为了不祸及自身,立刻便倒戈投靠了贾雨村,也是些不提一提的东西。
如今难得林如海在吏部可以说的上话,能给贾琏谋个好前程,那是再好不过。哪怕不是实缺,先有个职衔挂在身上也自是好的。虽说公公如今的世袭跑不了是贾琏的,可瞧着老太太越活越结实的劲头,只怕公公贾赦也是高寿之人。
前世虽然贾赦死的早些,那是因为犯了事,并不是生病。瞧着公公如今的精神,再活个几十年大约也是不难的。那时就算有了世袭身上,贾琏的岁数也只有颐养天年的份儿了。莫若趁着年轻先谋求个职衔在身上要紧。
这么想着,倒想起一事来,笑道,“分家之事有吕先生插手,想必林姑父也该听闻了。林妹妹大约也该知道了。我听说林妹妹如今管家理事颇有些风范,待这边都妥当了,倒要请她和那两位嬷嬷过来瞧瞧才是。”
林府如今是京城新贵,多少人想巴结都是巴结不上的。难得凤姐和黛玉交好,贾琏自然不会理会这些,道,“你看着安排就是了。这些事倒不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