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老爷住的地方叫大柳坡,是因为有个小柳坡。其实原本只有一个柳坡,十几户人家,背靠柳树坡,种田为生。后来,西边坡上来了一家姓徐的大财主,修盖起一座三重大院,买地占山,开沟放牧,也栽了一片柳树林。为了分别穷富,西边新来的一家一户,叫大柳坡;东边原来的十几户人家,反倒成了小柳坡。
小柳坡的十几户都是穷人家,男人种地,妇女们都会点祖辈传流的手艺,用细柳条编筷笼、笊篱等小家具,除去自己用,还能卖点零花钱。
傍晌午,小柳坡西边老钱家来了一个满脸病容的小花子。老钱头和儿子下地去了,儿媳妇在屋里做饭,老钱头的老伴坐在门前柳树荫里,一边引逗刚会爬的小孙子,一边编小笊篱,眼睛看孙子,手里拧柳条,一扭一绾宛如巧女绣花,小花子站在一旁看迷了。
老太太无意中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病病歪歪的小花子,面黄肌瘦,好像饿了多少天没捞着饭吃。老太太心眼好,拍拍身边一块方石,让小花子歇歇腿,回头又叫儿媳妇拿来一个刚蒸好的馍馍给小花子,小花子千恩万谢地接过来张口就咬。
老太太看他吃得香甜,便和他闲搭话:“从哪儿来的?”
小花子嘴里嚼着馍馍,呜呜噜噜地回手向东一指。
“往哪儿去呀?”
小花子又朝西一指。
“上九老爷府去?”
小花子点点头。
老太太嘴一撇,哼了一声说:“他家的饭可不好讨,给你一个馍馍得让你干半天活。”
小花子咽下嘴里的馍馍,有气无力地说:“听说他家冬舍棉衣夏舍单,过路管饭,荒年舍粮。”
老太太说:“那是他家自己吹的,他们搬来十年,我还没看见他们舍过一回粮呢。”
小花子问:“听说九老爷做过大官,很有钱。”
老太太又一撇嘴说:“有钱是有钱,做没做过大官,谁也不知道。”
小花子又问:“他不是本地人?”
“说是本地人,可谁也不和他沾亲带故。”
“他为什么叫九老爷?”
“大家都这么叫,谁也不知道他是兄弟排行老九,还是拜把子老九?”
小花子吃完馍馍,没听老太太劝告,拍拍屁股往西去了。
相隔三四里路,拐个山脚就到,这大柳坡可比小柳坡神气多了。面南的大漫坡上,丈二高墙围起一所大院,远远望去,三重院一重比一重高,仿佛连在一起的三重楼。正面朱漆大门紧闭,西侧黑漆旁门外,垂手侍立两个小厮,老远望见一个小花子走来,相互一笑,一齐向小花子招手。小花子走得很慢,好容易来到近前,两个小厮一看,眍眼塌陷,来阵风能刮倒了。
一个说:“不成,你看他走道都没劲儿。”
另个说:“他是饿的,吃饱了准成。”
小花子一声不吱地看着他俩。
一个说:“你帮我们打扫屋子,打扫干净了,管你一顿饱饭。”
另个说:“先给你一个馍馍,打扫完了再给你两个,外加一碗菜。”
看来他俩常干这种事,讲价码挺内行。小花子一点头,先说话的那个小厮领他进了院,七拐八拐,拐进一个小院,小厮推开正房屋门,立刻扑出一股发霉的气味。小花子跟进去一看,大通屋,空空荡荡,墙壁屋顶挂满了蛛网,地下放着笤帚、长掸子等用具,小厮告诉他如何打扫,一转身跑出去,拿回来一个干巴馍馍半壶水,吩咐小花子不许乱走,天黑前要打扫完,等着用。
小花子前后一打量,这是二道院西跨院的三间套院,好像从盖起就没住过人,好在都是浮灰,一掸就掉。两个小厮一会儿回来一个,轮流帮他提水、倒土,忙来忙去,忙到刚落黑,总算打扫完了。两个小厮还很满意,给了小花子两个馍馍,领他刚走出旁门,遇见一个四十多岁管事的,一看小花子身上一层土、脸上一层灰,笑着骂了两个小厮一句,转身向三道院子走去。
小花子刚离开大门口,从东边奔来三匹马,马上一个马脸无须的秃眉老人,一见小花子,吓了一跳,翻着一双白多黑少的死羊眼,狠狠盯了小花子两眼,才摇了摇头,拨马走到门前,下马进院去了。
小花子若无其事地看了马脸一眼,提着装了两个干巴馍馍的破布袋,慢慢向来路走去。
二更后,大柳坡九老爷府后边山坡上,奔来一条黑影,伏在石丛中向那座坐北朝南的大院里望了很久,后来连纵身形绕到大院西侧,飘入墙内隐去。
大院里,头道院里灯光闪动,人声嘈杂,十几个人在搬弄家具,往二道院西跨院里送。跨院后边的厨房里灯火通明,隐隐传出刀勺声音。前后相连的三道院西跨院里却寂静无声,只有隔窗的灯光,在沉沉的院落里悠悠晃晃,像随着夜风在微微摇曳。五间高大的正房里明烛高悬,西窗下,两个鬓发如银的老者在对弈,上首老者面容清癯,长眉入鬓,俨然一代名儒;下首老者红光满面,气宇轩昂,一派权贵风度。
阴阳扇茅庚侍立一旁,不时马脸带笑,翻弄大舌头送上几句好听的话,红面老人还稍假辞色,长眉老人始终面色平静如常,不理不睬。
红面老人落下一粒黑子后,两眼不离棋枰,问茅庚:“无我禅师和岳老今夜一定能到?”
茅庚毕恭毕敬地回答:“一定到。”
长眉老人轻轻落一枚白子,漫不经心地说:“池老弟是否有些言过其实?可笑南氏父子,昔年枉自称雄青松寨,真所谓败军之将不足论勇,未见庐山真面,竟然望风而避。”
红面老人笑笑说:“恕兄错怪南老弟了。南世兄一时不慎,失落了血珠双龙佩,此佩乃南老弟杀兄仇家居之安祖传之宝,当年南老弟路劫居某,被山丹陀阻拦,未能手诛仇人,后闻居某夫妇寄身天魔宫,五毒教又屡与南老弟做对,才逼得他父子离家避祸,以至今日。那块玉佩乃稀世之宝,南世兄不该大意失落,南老弟恐与仇家有关,才去越虎庄暂避一时,其居心不过是怕给我们惹来什么麻烦罢了。”
长眉老人微微一笑说:“能有什么麻烦?我不信那个羽毛未丰的什么玉手钟馗,真的与邵老鬼有何渊源,恐系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吧。”
茅庚刚张嘴要说什么,一看长眉老人的面色,又咽回去了。
长眉老人似已察觉,冷冷地问:“你有话说?”
茅庚连忙说:“不,不。”
长眉老人转脸扫了茅庚一眼,目光像打了个立闪,吓得茅庚一哆嗦。
红面老人说:“池老弟不是粗心之人,这两天一直沉默不语,把受点小伤的徒弟都遣走了,想必非同小可……”
长眉老人突然喝声:“大胆!”一粒白子破窗而出。
窗外一片寂静,既无人声,也没有棋子落地声响。两个老者捷如飞鸟,联袂穿窗而出,平空一折腰,双双翻上屋顶。月色溶溶,夜风习习,哪里有丝毫踪影。
窗外被惊走的人是任叶回,他刚在檐前落脚,便被屋内发觉,白棋子射出时,他觉得眼前一花,被人拦腰夹起,像腾云驾雾一样飞出围墙,落在山坡上一片石丛中。任叶回站直身躯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年轻花子。任叶回还未开口,小花子已面带不悦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任叶回明知是这花子救了自己,但并不怎么买账:“尊家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小花子问:“你没忘了苗山之事吧?”
任叶回大出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花子,惊愕地问:“恕在下眼拙,阁下哪方高人?请……”
小花子拦住话头问:“你说过这里的九老爷是九狗霍贵,确实吗?”
任叶回有点猜出了什么,缓下口气说:“这是我冒死探出来的,千真万确。”
“那两个对弈的老人哪个是霍贵?”
任叶回说:“我还没来得及看,就……”
小花子说:“一个尊另一个叫‘恕兄’,茅庚对那个叫‘恕兄’的好像很怕,莫非……”
两人都猜不准那对弈的老人中到底有无霍贵在内。不过提起了茅庚,任叶回咬牙切齿愤恨不已,连骂了好几句,才说:
“这个马脸大舌头茅庚专看管我们,阴损狠毒,万恶滔天,北太极门的拂云手齐平,中毒后宁死不屈,他眼看着齐平周身溃烂,满口牙都咬碎了,始终不给解药……”任叶回痛心疾首,声泪俱下:“任叶回不报挚友之仇,誓不为人!”
小花子问起缘由,任叶回讲起他和齐平落入圈套的经过,正如耿鲁说的,东厂爪牙用的是苗山手法,乘人不备往茶水里下毒,得手后胁迫中毒者为其所用,有时还利用中毒者为虎作伥,转害其至亲好友或充作内奸。据任叶回探知,九狗霍贵早已投靠东厂新主,暗中负责以毒制人,网络各大门派年轻一代弟子,利用其武功虽好却意志未坚的短处,组成杀手,使武林中同类相残。胜了,约定给予解毒;败了,死的是别人,与他们毫不相干。任叶回这批人有二十一名,齐平毒发身死,天魔宫战死六人,余下十四人为五毒教所救。任叶回与齐平是好友,在许昌客店中毒后,被蒙面送来漯河,先期住的地方好像是地窖,暗无天日,后来移到地上,住在一个跨院里,起居饮食尚好,由茅庚带人管束,稍不如意非打即骂。刚被困时,大家蒙头转向,不明其所以然,都暂忍一时之辱,后来知道了他们的居心,齐平首先发难,打伤两名爪牙,被茅庚用药迷倒,锁在石牢中毒发而死。任叶回本想与齐平一起反抗,齐平劝他留得一命,好凭借武当派的雄厚实力将来报仇,想不到竟被平日畏如蛇蝎、恨如宿仇的五毒教所救。此次潜来漯河,乃欲探听虚实,然后聚结同道为齐平报仇……
悦来店里,陈义扬风说要在这里等个朋友一起北上。白天,西厢房住的爷儿三个坐在屋里喝茶聊天,足不出屋;正房里住的包世仇偶感风寒,躺在床上睡大觉,连午饭也没起来吃。
晚上,掌灯后不久,居灵说包世仇头痛,吃药发汗,早早睡下了。杨兴和陈义父子屋里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才熄灭。
次日,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来找陈义,说是先期前来问候,师长随后就到。在陈义隔壁开个房间。和陈清暂住一起。
包世仇的病情已大见好转,时常出屋和新来的年轻人闲话,有时请年轻人到屋内喝茶,一谈就是个把时辰。
傍晚,有三个人来住店,包世**杨瑛全认得,是葫芦沟东边密林中遇见的那三个倚霞庄人。八字眉小伙子还是那么愣头愣脑的,一进店门就像捕快捉贼似的四下乱看。他们三人正巧住在包世仇隔壁,进屋后愣小子就嚷嚷:
“我看这店有点邪门儿,小镇甸,过路人不多,竟修盖得青堂瓦舍,挺阔气,别是和那九老爷有勾搭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别大吵大嚷,是黑店我们也不怕,庄主今晚不到明天准到,怕什么?”
包世仇在墙那边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异常高兴,倚霞庄如果要找那个明里姓徐暗中姓霍的九老爷算什么账,自己正可乘机下手,两下夹攻。
一会儿,隔壁又响起一个声音:“这回我们得细点心,别像上次那样,什么底没摸着,还挨了一箭,若不是高人暗中相救,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这回老庄主叫咱们当诱饵,本来不怕他们认出来,不过咱们得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才能引他们上钩。”
愣头青一拍大腿说:“这还不容易,咱们上街一转悠,再找人打听打听那个狗蛋九老爷,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
还没容他们上街去转悠,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不过找的不是他们,而是和陈清住在一屋的年轻人。
当夜不到三更,包世仇听出有五人进入店内,宛如轻车熟路,一进院便直奔陈清的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扬声说:
“江湖朋友,武林同道,请听在下一言:川边邱磊、邱森,与武当任叶回有不解之仇,今夜特来公平一绝。诸位请执公道,不偏不倚。深夜有扰清梦,我弟兄在此赔罪了。”
话音刚落,和陈清同屋的年轻人缓步走出门来,冷笑一声:
“跳梁小丑,无耻奴才,何必无中生有,作此欺人之谈?我任叶回与川边双煞从无一面之缘,何来不解之仇?既要公平一决,那好,是两把护手钩和我打?还是四把护手钩一起上?”
川边双煞互看了一眼,这对孪生兄弟都使护手钩,练就一套互相配合的连环钩法,与人交手一向是双双对阵,被任叶回一问,倒有些为难了。旁边一个瘦鬼似已看出了这一点,一纵身落在任叶回面前,闪动着一只鬼眼,阴森森地说:
“姓胡的先陪你走几招。”
一伸手,亮出一对日月环,和护手钩一样,同是刀剑的克星。
任叶回双睛含怒,慢慢拔出剑来,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个竹竿似的瘦鬼,愤恨地说:“胡厉钧,青海三凶臭名昭著,为人所不齿。生死判杜飞虽为三阴之一,但武林中争的是一技之长,纵然阴损却无可厚非,哪里像你这狼心狗肺的白无常,卖身投靠,为虎作伥,齐平当日怎没有一掌击死你这个死有余辜的恶鬼!”
白无常胡厉钧被骂得狗血喷头,火冒三丈,双环一摆便攻了上去,任叶回长剑连闪,立即对攻在一起。
正房中包世仇隔窗相望,见胡厉钧双环交错,此落彼起,已非吴下阿蒙,想必迭投新主,受了些高明指点,招法中不时露出一些诡异之气。任叶回则不愧为武当三代弟子翘楚,八卦剑使来中规中矩,得心应手,三十招一过,胡厉钧便被逼得守多于攻,不断变换身法以求自保,这一招任叶回连刺七剑,由未济转明夷攻敌不备,胡厉钧不识此招,应对失当,任叶回一步踏进归妹,胡厉钧双环上挑下拨向左转步,任叶回一旋身转入大过,长剑一挥,打了个立闪,从胡厉钧的颏下扫过去,胡厉钧瘦颈半裂,还未叫出声来,任叶回又一剑刺入他胸膛里。
任叶回仰天一声厉啸,拔出带血长剑,一翻手插入土中,双膝跪倒,号啕大哭:“齐大哥,小弟为你报仇了!”
川边双煞趁任叶回分神之机,扑过去刚要下毒手,突然由屋里蹿出一条人影,刀光像一条银龙刷的一闪,陈清双手捧刀,静静地站在任叶回身旁。
川边双煞一看,老相识,一句话没说,立刻双双扑上,与陈清杀成一团,同来的另外两个人站在一旁,既不相帮也不说话。
正房内,包世仇对居灵和杨瑛说:
“这五个是马前卒,看样子只是来探听虚实,单挑任叶回,看我们如何对待。这倒好,让任叶回报了一点仇……咦,又来了两个,不知是什么货色?武功比这五个饭桶高多了。”
居灵和杨瑛向房上望望,不见一条人影。
杨瑛问:“在哪儿?”
包世仇说:“还未到。”停了一会儿,又说:“到了,在东厢房上。”
居灵和杨瑛一看,东厢房南角上果然露出两个半截脑袋。
这时,隔壁屋内也响起了说话声:
“川边双煞好像在替别人卖命,难道他俩也投靠了九老爷?”
“在这地方诚心惹事的人,不是九老爷的人,也必和九老爷有关,等一会儿咱们跟上去看看。”
“对,跟上他们,准能摸出点什么。”
“你别去,愣头愣脑的,在屋里看家。”
川边双煞急切间胜不了陈清,任叶回仗剑旁立虎视眈眈,与双煞同来的两个人仿佛无意间肩头一动,西厢房里立刻发出丝丝声音,将两只蝴蝶镖和一只袖箭击落在陈清身旁。
陈清一边动手一边冷笑说:“隋引,我早料到你没有好下水,想报仇吗?请一块儿上。”
正房内,包世仇对居灵说:
“不能让他们破裤子缠腿,没完没了,早点把他们打发走,好跟上去看个明白。”
居灵说:“我和你一块去。”
包世仇说:“不,你留在这里帮助两位老爷子,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人来,这个九老爷不可轻视。”
包世仇说完,一扬手打出一只金钱镖,无声无息飞入夜空,东厢房上两个脑袋突然左右一分,两人同时觉得耳尖像被火烫了一下,但谁也不知是什么暗器,也不知是从哪儿打来的。
两人心里明白,这是人家手下留情,不然,想打任何要害,也必定像擦伤耳尖一样不过举手之劳。北边那人一仰脖子,向院内打了个呼哨,二人转身飞速而去。正在激斗的川边双煞,同时虚晃一招,撤身逃走;隋引夹起那个死白无常,和另一个同党也飞身纵出店外。
包世仇听隔壁房门轻轻响过后,才飘上屋顶随后跟去。
出了小镇,远远望见前面八个人分成两堆,前头六人是先后到悦来店寻衅的,后边二人是隔壁住的人倚霞庄人。奔出十多里路,拐入一个小山角,山坎下的沟边有一排树林,前头六人刚到林边,突然从林中射出七点金红耀眼的亮星,在半空中一停,发出一串清脆的爆炸声,立刻散成七团光芒四射的银花。
“七星高照!”
六人中有人惊呼一声,一同止住脚步,好像看见了煞神。
树林里缓步走出一人,站在路边向六人打量几眼,“噢”了一声说:
“原来是沂蒙双剑,贤昆仲怎么和东厂鹰爪搅和在一起了?”
后到悦来店房上的二人,上前一步,双双抱拳为礼说:“愚兄弟身怀杀父之仇,只因势单力孤,难与苗山群魔抗衡,不得已才托身徐府,借重鼎力,报仇雪恨。”
路边的人一愣问:“这个神通广大的九老爷姓徐?”
沂蒙双剑老大丁喆说:“徐大人官讳赓臣,乃前潮州知府,祖籍漯河,弟兄大排行居九,所以当地人称九老爷。”
路边人问:“这位徐九老爷也是武林中人?”
沂蒙双剑老二丁喆说:“九老爷乃进士出身,从不问武林中事。”
路边人又问:“如此说来,贤昆仲有何鼎立可借?”
沂蒙双剑同时说:“士各有志,大总管何必如此劳神?”
路边人哈哈大笑说:“贤昆仲曾屈驾敝庄,雷某幸有一面之缘,不情之处,尚希见谅。二位请。”
沂蒙双剑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路边人已知其意,笑笑说:
“他们四个暂且留下。”
川边双煞刚说了个“你……”字路边人冷哼一声说:
“在下倚霞庄雷光宇,有事要向各位请教。”
突然,那个一直和隋引在一起的黑衣人,转身向来路逃窜,身形刚纵出三四丈远,雷光宇扬手飞出三点亮星,黑衣人脚方落地,一点亮星正打在左腿上,一声清脆爆响,黑衣人尖嚎一声摔在地上,另外两点亮星恰好落在他身边左右,两声爆响过后,黑衣人已被拦腰炸成两截。
川边双煞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倚霞庄总管八面火雷光宇威震江湖的“三星伴月”,“月”还没出来,光是“三星”就把活人给炸两截了,吓得他俩想走也不敢走了。
雷光宇望着数丈外的火光一闪即灭后,转脸对沂蒙双剑说:“这个于北辰半年前勾引我们倚霞庄两名弟子身陷江湖,至今生死不明,雷某奉老庄主之命,为江湖除害。贤昆仲请。”
沂蒙双剑又转脸看看川边双煞,不得已,怏怏而去。
雷光宇对川边双煞和隋引说:“既已进入十面雷火阵,奉劝三位还是放聪明一点,免得粉身碎骨!”随手一指隋引刚放下的尸体:“那是谁?”
隋引说:“胡厉钧。”
雷光宇说:“青海三凶只白无常怙恶不悛,暴尸他乡,也是罪有应得。”转脸对川边双煞说:“邱氏昆仲,我们老庄主想烦二位一点小事。”
隋引眼看川边双煞随雷光宇走进树林中去,他站在那里两脚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不久,雷光宇送川边双煞走出树林,一边走一边说:
“忠言逆耳,望二位勿忘我们老庄主的苦口婆心。”
川边双煞唯唯称是,显然言不由衷,雷光宇并不在意,又点手招呼隋引进入林内。
六人后面跟踪的两个倚霞庄人,离老远一望见“七星高照”便停下不追了,伏下身慢慢向树林边移动。包世仇身形一晃越过他二人,由背面掩入林内,听一个洪亮声音问了川边双煞几句话,川边双煞虽一一作答,但所知远不及任叶回,包世仇立即出了树林,跟上沂蒙双剑,向西驰去。
沂蒙双剑回到大柳坡不走正门,由东面越墙进入跨院。跨院正房内灯火通明似有人声,奇怪的是沂蒙双剑既不和人打招呼,也不进正房,竟径向黑洞洞的西厢房走去,走到门前双双站住,回头四外谛听了一会儿,才推门走进屋去。他二人刚进屋,包世仇已到了檐下,听门声轻轻掩好,两人的脚步声在黑屋里响了十几下,便寂然无声了。
包世仇在葫芦沟经过这种事,一扭身翻上屋顶,四下一打量,便向三道院飘去。
五间高大的正房里灯光如昼,西窗下还坐着那两个须发如银的老人在对弈,屋里安安静静,好像从昨夜到如今,什么都原封未动,一模一样。包世仇一贴近檐头,便觉出有异,原来是下了毒,仔细一辨,却与五毒教的毒不同。他视此等而下之毒物浑若无物,索性隐身檐下,看个究竟。
过了一会儿,上首老人长眉一动,下首红面老人宽额微点,由屋内东北角屏风后面走出沂蒙双剑。
两个老人对沂蒙双剑好像很器重,含笑点头相招,红面老人还说了一句:
“贤昆仲辛苦了。”
沂蒙双剑面带愧色,丁珏嗫嚅了一下说:“晚辈有负重托,汗颜无地。”
长眉老人声色未动,还随手下了一粒白子,好似一切尽在意中。红面老人安慰了几句,才询问经过。沂蒙双剑说得很详尽,说道胡厉钧命丧于任叶回剑下,和厢房里不知用什么暗器打落隋引和于北辰的镖箭,两个老人都静静听着,不吱一声。说道仿佛是一只金钱镖,从二人挨着的耳边穿过,一镖打伤了两个耳梢时,红面老人看了长眉老人一眼,长眉老人站起来,走到沂蒙双剑身旁,借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二人的左右耳梢,耳轮边都有一块豆大伤疤,如同烙铁烙过的一般。
长眉老人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了问沂蒙双剑伏在房上什么地方?离正房多远?两人两耳相距多宽?
红面老人面色凝重,自言自语酌量着:“莫非是千手剑?”
长眉老人轻轻摇头说:“伤处如同火烙,却并非镖伤,乃劲风所致,宋老五有此技艺,无此功力。”
红面老人说:“莫非是昨夜那人?”
长眉老人沉吟不语。红面老人转脸对沂蒙双剑说:
“请二位说下去。”
沂蒙双剑接着说到回来时在林边出现“七星高照”,以及雷光宇用“三星伴月”炸死夜枭于北辰,截留川边双煞和辽东一鹗隋引……两个老人听得怒容满面,长眉老人忍不住重哼一声,红面老人恨恨不已,不知不觉骂出了声:
“这个老不死的!”骂完才觉出失态,忙即转为笑脸,对沂蒙双剑说:“贤昆仲辛苦了。双煞兄弟回来即请安歇,诸事明日再议。”
沂蒙双剑说声:“晚辈告退。”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沂蒙双剑走后,过了好久,红面老人才低声说:
“将霹雳弹转给龙镇江,实在是失策,说不定雷老儿已经摸到了什么线索。”
长眉老人默思了一会儿,才说:“杨统领专函致意,我们碍难相拒,如非我擅自留下一颗,龙镇江说不定会死在霹雳弹下,真是始料未及。啊,方才你说雷老儿摸到了什么线索,我思索了一下,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纰漏。”
红面老人说:“我也思索过了,他那两个远房孙子胆小如鼠,偷了那三颗霹雳弹后,再也没回倚霞庄,茅庚说在那些人中,他两个最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再说,这二十二个人至今仍未见天日,也不能走漏什么……”
长眉老人说:“莫非金龙帮走漏了什么风声?”
红面老人摇摇头说:“龙镇江是铁铮铮的汉子,绝不会出卖朋友。”
长眉老人也摇了摇头说:“我指的不是龙镇江,而是别的什么人。”
红面老人不言语了,过了半晌才说:“我看雷老儿纵有所疑,也未必指实,我们故作不知,谅他也无可奈何。倒是悦来店里住的那个后生不可小视,酒馆的汤勤说,那个白脸小子对郭氏兄弟说,他是玉手钟馗,不知是否可信?”
长眉老人说:“纵然是他,也仅是路过,与我们毫不相干。况且昨日他一直在屋里养病,分身无术。连茅庚自己也说在门口遇见的小花子,与途中解救五毒教人的花子毫无相似之处。打沂蒙双剑那一镖,旨在警戒,足证并无与我们为敌之心,我们不可风声鹤唳,庸人自扰。”
“恕兄说的是。”
啪,落下一粒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