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判决的日子很煎熬。王同知熬得双眼发青,好几次想将王妍从祠堂里放出来都忍下了。
大夫人和周姨娘十多天没好生吃饭,脸色明显暗淡下来。这天晚上,大夫人犹豫良久还是去了书房,接着给老爷送宵夜的命头进去,却是未语先哭。
“别哭哭啼啼的了,该来的总躲不掉。”
王同知在书房住了好几天了,倒不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而是焦虑难受睡不着觉,索性在书房里煎熬,也省得影响了别人。
如今见夫人都乱了分寸,一直背着手踱步的王同知也停下来。他拿手帕替夫人擦干泪,劝道:“哭什么,不都还好好的,周家也尽了全力在替咱们周旋?”
大夫人赶紧拿了帕子擦泪,可却怎么都擦不干净:“若不是我当初心软,也不至于闹成……”
“瞎说什么!”王同知突然板了脸,声色俱厉:“既然养了她,那就是咱们家闺女。你生了这样的心,妍儿知道了该怎么想?”
“咱最大的儿子才二十二,浩哥儿才九岁。老爷……”
大夫人崩溃的哭出了声,见王同知脸色越发难看才强行收了。可心里难受,鼻子一抽一抽的痛苦得很。
王同知知道她是善人,现在能说出这话也实在是心疼后辈。别说是大夫人了,就是他自己心里也是波澜汹涌,怪王妍莽撞不知轻重。可怪过了、恨过了,那不还是自己养了快十年的女儿?
更何况,若没有她的莽撞,上次的筹款筹银还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便真的有事,想来也不会波及到孩子。周王二家一起出力,朝堂上为咱们说话的同僚该会不少。况且妍儿在开封的声望也还可以,陛下多少也会留些情面。”
大夫人带泪的眼睛充满希望的看向王同知:“当真?”
区区同知哪里能猜透圣上的心思,他要能笃定又何须愁得在书房里踱步?可若他都乱了方寸,家里的其它人又该怎样度日?
王同知对着大夫人肯定的点头,拍着她的手背道:“切不可再说伤人的话了,若不是她挺身而出解了困局。我和周知府还真要束手无策,她一心念着百姓,偏执点也情有可原。”
大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叹了口气:“也怪我口风不紧,若不是从我那里知道升上要问责老爷,只怕她也不敢那样行事。”
“你知道就好!”王同知自己舀了夫人带过来小馄饨吃着,吃一口喂一口到大夫人嘴边,笑道:“你也吃些,胡思乱想也改变不了结局!”
大夫人就着王同知的手吃了馄饨,焦虑也跟着散了一些:“若能躲过这次大劫,妍儿的亲事也该定一定了。这个姑娘太野,该找个人好生约束下她。”
“家里的事,自然是夫人做主。”
如此再煎熬着过了三天,刑部文书终于送下来了。周知府亲自送到王同知府上,一落座就笑道:“贤侄女吉人天相,上头不怪罪了。”
王同知喜得一愣,搓了好半天手才紧着给周大人作揖道谢:“多谢周大人庇佑,周全!”
周知府赶忙抬了王同知的手没让这揖作下去:“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这事能成功化解,全靠贤侄女没生私心,去开封也是一心一意赈灾做事。所以,上头才说既然是为公,那便不能定性为私用和偷渡。”
“严格来说,也是这个道理。妍儿她走运河上官船完全是为了开封的乡亲,这一点,她绝对是问心无愧。”
周知府点头,脸上的笑也逐渐收了:“死罪虽说消了,可她毕竟是偷偷上的官船,死罪虽免活罪却是难逃。”
看王同知又开始担忧,周知府也不能卖关子一口子说道:“功过相抵,再当众责打十板子以儆效尤。王同知督查不严罚奉一年,不能再独断漕运事宜。”
职权被削,说不失落那不现实。可和抄家灭族比起来,这又算不得什么了。
王同知没让心里的难受显在脸上,只对着周知府千恩万谢。
“这种事情不好太过张扬,明天一早你便带着贤侄女往衙门走一趟吧。一来了了责罚,再则交接下漕运事宜。”
“但凭大人吩咐。”
送走周知府,王同知便将好消息传了下去。大夫人一听说就又哭又笑,好半天才吩咐下人道:“备席,咱们今天要好生庆一庆。”
然后又亲自去接了再次住进庵堂的周姨娘,带着家人去祠堂祭祖并放王妍出来。
一番浓重的仪式之后,王同知带了王妍出来:“上头的处理办法你也听说了,明天跟我一起去知府衙门受罚。”
王妍独自再祠堂呆了十多天,胡思乱想将自己吓了个半死。在她看来只要她一个人的性命就已经是上天开恩,如今自己也不用死那简直如蒙大赦。
她欢喜得直流眼泪,一叠声的称好。
见她这样,王同知也不好再多责难。只叹道:“回家小半个月却越发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多苛待了你。往后可好生补一补,长些教训好生跟着你娘和姨娘学规矩。”
王妍连忙点头,眉眼里都没了往日的狡黠调皮,乖巧得一点都不像她。
这模样,王同知适应不了。他多看了王妍两眼,又忍不住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别太责备自己。我关了你十多天,也是不想你在外头听风就是雨,胡乱担心。且回去歇着吧,家里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王妍仰头看着额上有了皱纹的父亲,心里暖流涌过。她真心实意的跪在了大家面前,诚心诚意的对大家叩头道歉。
大夫人过来搀她起来,抚着她头发好生安慰道:“过了就别说了,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一家人都不风雨同舟,遇着灾啊难的咱们该指望谁?”
眼看又惹得王妍红了眼,大夫人赶忙让大伙儿散了,然后又将王妍往周姨娘身边推:“好生陪陪你姨娘,这些日子她陪着你挨饿尽在庵堂念佛了。”
王妍心情复杂的扶了周姨娘回屋,她张罗着给姨娘倒茶,周姨娘却拉着她坐在身边:“姨娘问你,你可知道错了,你可还敢再犯?”
王妍却是不知道错的,若是事情重来她或许还是会走那一步。毕竟她当初走的时候,就料到了比今天更坏的结果。
她抿着唇没说话,周姨娘立马就急了,杨着巴掌一下下往她后背上打:“你说你错了,你再不敢了,你说啊!”
王妍怕将姨娘气出个好歹,赶忙跪下来认错:“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女儿往后只跟着您和大夫人学规矩,好好地孝顺你们。”
周姨娘一把将王妍按在怀里,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可再不敢来一遍了,再有一回姨娘可活不成了。看见你信件、血书的时候你爹气得差点晕倒,大夫人也哭得透不过气。你惹出那么大祸事,家里怎么撇得清?家里要真撇清了,你还能活?你做事,实在诛心啊!便是一条狗养了十来年,那也有感情啊。”
想起当初王妍也哭,母女俩抱头痛哭。王妍又是赌咒又是发誓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才哄得姨娘住了泪。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同知便带着王妍过去受罚。
都是自己人,板子打得雷声大雨点小,十板子打完王妍还能如常行走。王同知随知府大人却内里交接,周知府却没真摘了他分管漕运的职权,可让他一人把持却也交不了差。
“让周韶华给你打下手吧,这孩子迂腐古板也该多让他见识些世事。”
王同知没有拒绝的份,没削了他的职权已经是周知府给他的额外恩典。可他也没忍住,诧异的看了周知府两眼:难道周韶华犯了事,周家不打算再重点培养?
或许是为了证实他的想法,周知府接着道:“虽说上头责备你督查不严,我却清楚这事怪不得你。所以让周韶华去协管他也只是挂个名头,你随意给他安排个查粮查船的事务就行。”
“这……”
王同知拿不准周知府是在客套还是真的打算这么安排周韶华,踟蹰道:“周公子少年有成,德才兼备,这样安排……”
“还德才兼备呢,我看就是个读圣贤书读傻了的呆子。再不让他见见世面,他都要不知道什么是官场什么是手段权谋了。”
周知府和王同知向来亲厚,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直言道:“就那么安排吧,不用顾忌我的脸面。他要犯拧做不好你只管罚,他那身臭脾气不该我看也不消去考学。就他那样去了朝堂,还不知道要被害成啥样。”
开封的事王同知也听说了些,周知府开诚布公的这么一说,他心里便明白了。周家没放弃周韶华,可他的棱角要是不打磨好,只怕也不会放他进京赶考。
“那便按大人的意思让韶华去管查粮查船。他是有灵性的人,往人世的大染缸里滚一圈便什么多明白了。”
“你多看着些,他那古板性子去了码头还不知道要闯多少祸事。”
王同知自然全应承了下来,只是出了衙门他看王妍的眼神却不一样。前思后想了很久,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周韶华之间,是不是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正偷偷揉屁股的王妍险些撞上突然停下来的父亲,她震惊又诧异的回看着他,小心的问:“阿爹怀疑我们不干净?女儿再没好生习《女四书》那也懂得礼义廉耻……”
“不是那个意思!”王同知狐疑的看着羞恼得一张脸红透的王妍,好半天才又道:“那古板得近乎迂腐的周韶华为啥隐下了你替汪家带货的事情呢?关系到他周家性命的事,他怎么就敢瞒?”
他,竟然没说吗?是啊,他若是说了,上头怎么会说她一心为公绝无私心?替商人运货,是个人都要怀疑她得了不得了的好处啊!
王妍震惊的站在原地,神色变幻不定看来也受到不小的冲击。
“往开封走一趟本是让他历练镀金,没成想一回来就被分在码头上去查粮查船。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不知道要因此沉寂多久,可惜了……”